崔殊多看了他一眼,这话可不像是一县之县尉说得出来的。
林一那边和公孙启却已经快把天聊死了,主要是公孙启太过热情,明里暗里打听林一军中的情况,还有意问了林一缺不缺军师,看来朝廷官员都知道朝廷这份粮吃不了多久,就差没直接说想来林一帐下为臣了,而林一其实很不缺谋士,她也不怎么看得上这种把钻营写在脑门上的老油子。
好在聊了没一会儿,似乎是从东郡方向又来了一批军队,属官过来找公孙启了,他面上稍显为难,还邀请道:“王小将军不妨与启一道去见见那位东郡的马少将军?都是年少英才,或许有话聊……”
林一又摆了摆手,“不了不了,贤伯去做事吧,俺去看看渡河情况。”
公孙启只好先去招待那位马少将军了,林一也没有说假话,她真去渡口看了看,船只有大有小,为了防止辎重被抢夺,所以崔殊已经安排好,先过河一半兵力,然后来回运输粮草辎重战马,剩下的一半人等这些运输完再渡河,因为水流湍急船只有限,预计需要一两天的时间才能过完。
这情况已经很不错了,毕竟黄河又绕不过去,林一过去管了管纪律,又把呼兰霍兰留下来了,这支被田县尉取名不死军的军队,几乎有一大半都是呼兰霍兰带出来的人手,剩下的是韩小六的旧部,也听崔殊管,军纪非常好。
林一按照雪域的习惯设立千夫长和五百主,再往下是百夫长和什长,最小的军职是伍长,十人一什,五人为伍,步兵就是应该管理更细更严格,因为这些人是长期生活在一起的,层层约束才能军纪严明。
这样的一支军队在专心渡河,就算河岸边上的空地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阵欢呼海啸,也没什么人为此停步,最多抽空看一眼。倒是林一挺好奇地凑过去看,崔殊也想凑过去,却被田县尉拉住了,田县尉的脸色有一点难看,回头对乡兵们喝道:“都做自己的事去!丧良心!俺们小黄县的男儿,出来是为了保家卫国,奉天讨逆的,不是为了祸害女娃!谁敢多看一眼,晚上别吃了!”
他声音还不小,许多乡兵听了都缩了缩脖子,而林一那边也看到了人群欢呼的画面:那支东郡来的兵马,人数约莫四五千,也是甲胄在身,兵器合手,和她这边不同的是,这支军队的后方用麻绳绑着一串约有百十人的少女和妇人,年纪绝对没有一个大于三十的,有的丰腴有的干瘦,有黑有白,无论身形如何,都透露着一股极青葱水嫩的年轻气息。
之所以林一看得出身形,是因为这支甲胄齐整的军队,他们绑在后方的这些女子,身上**。她们有的低头垂目,用头发遮挡面容,有的缩头缩脑,躲藏在同伴身后,也有高高昂着头,却是满脸污秽也不肯服软的,遮盖不住身上的凌虐痕迹,这些人里,越是一看就烈性的,身上痕迹就越多。
东郡,马少将军?
因为黄河渡口两边都比较平坦的缘故,林一马上锁定了来人,公孙启的身侧,一个青年骑在马上正笑着说些什么,崔殊马上发觉不对劲,一把架住林一,“主君,哥!王哥!王哥!……别冲动别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不是什么大事情!异人过去说,花些钱,买过来……”
他一声声的王哥是在提醒林一她现在是孤军深入,不能暴露身份。
林一气得大声嘎嘎,秃噜了一串鸟语,时至今日她明白这里的女人和她们鸟人的雌性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更应该代入成为公鸟的地位。她天生对弱者就有一种保护欲,对农人如此,对妇人也是如此,谁强揍谁,谁弱帮谁,是一只非常善良正直的大鸟!她磨着牙问崔殊,“怎么先把人弄过来,然后路上我们弄他,弄他不用多说,现在先把人弄过来。”
崔殊松了一口气,在她耳边叽叽咕咕了起来。
片刻后,林一朝着公孙启那边走了过去,崔殊寸步不离,公孙启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向林一介绍马上的马少将军,“王小将军,这位是东郡马氏的公子马彦,字俊君,马氏乃是东郡的郡望,这次为报国出动家兵,也是一方英豪。马公子,这位王小将军是今天要过河的,出身琅琊王氏,一品大世族的公子。”
就这介绍水平,稍微受过世族教育的就能明白地位高下,那马彦起初高傲,听见公孙启是先给林一介绍自己就觉不对,等听到琅琊王氏的名号,这下再看看正在渡河的那一批精兵,慌得立刻从马上下来,给林一行了一个世族的礼节,笑着道:“原来是琅琊王氏的公子当面!在下马彦,不知公子之名,失敬失敬!”
林一懒得和他客套,压着嗓子说,“你带来的那些女娃娃,出个价钱。”
马彦愣了一下,笑容马上就暧昧了起来,“公子有此雅兴?那些都是我这趟特意带出来的,以作营妓之用,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多是些犯妇窑妓,公子如果行路寂寞,彦这里有些私用的美姬,专给公子挑两个没破瓜的如何?”
崔殊一把抱住林一的腰,勉强拦住了林一的火气,她把崔殊踹开,咬着牙,怒斥道:“全都给我!”
马彦都被这股怒气吓着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兴许这位王公子比较大方,是给他军中兄弟买一批营妓呢,倒也不多想,当下就笑道:“王兄客气了不是?不过一些女子,就当我们交个朋友了,来呀!把那些妇人都给王兄军中送去,那个,我车上的十二名美姬……也给王兄送去。”
说到前者很大方,后面就有些肉疼了,那些美姬一个个都是世族家生子,精心调养出来服侍男人的,都是上佳的姿色,歌舞双绝,一把全送出去,这几日夜里恐怕难熬。
他的表情还是挺明显的,或者说是故意让林一看出来他肉疼的,这样礼物才显得珍贵。
然而林一接收了人,很没礼貌地转身就走,渡河!渡河!等渡过河,马公子就可以与鱼长眠,再也不用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第162章
林一这边的辎重里有多的甲胄二三千套,是为了路上收拢新兵用的,衣裳这个还真没有,士卒自己通常会自带衣物换洗,林一也没让他们拿出来。
回到自家军队这边,她就让人从辎重里取出百十套木甲分发给这些带回来的女子,木甲是所有甲胄里防御最到位的,穿起来只露胳膊和一截小腿,在这样的天气也算不得什么了。
有不少女子只是套上了木甲,就忍不住鼻子一酸哭出声来,甲胄比衣物值钱,但她们哭不是因为穿上了值钱的甲胄,而是一种“人被当成人对待”的感受。在遭遇极大的羞辱和打击时,大部分都会选择放空自己,物化自身,封闭情感来面对非人的折磨,穿上甲胄意味着从物回归到人的身份,那些物化时遭受的委屈会变成泪水宣泄出来其实是好事。
能哭说明足够坚强,太多的人哭完抹抹脸就撑过去了,比较危险的是眼神持续放空,或者情绪看起来很不稳,还有一直闷不吭声低着头的那些,林一叮嘱让她们远离河边,就地组织了一个五百人的小队去烧水熬粥,给她们弄点东西吃。
田县尉之前挺热情的,见到林一这边上去和马彦沟通了一会儿就带着那些女娃娃回来了,态度一下子就变得不冷不热,林一过来的时候,他从鼻子里狠狠出了一口气我,只是勉强还客套道:“王公子……”
林一不跟他客套,拍了拍他的肩膀,“东郡和你陈留的口音接近吧?老田,你给我挑一些个性格好的小伙子去开导那些女娃,我这里的士卒说话她们可能听不明白,老田你挑仔细些,要性格好的,不能口花花或者和人吵架的,然后军师会教他们怎么开导。”
田县尉愣了一下,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了有些费解的神情,他索性都不绕关子了,直接问道:“姑娘家好劝,肯跟着走就是不想死。可要是还叫她们干营妓的勾当,任你说破大天去,明儿个照样寻死觅活。营妓有几个长命的?公子到底咋打算?”
林一想了想,很老实地说:“没想好咋个办,反正不可能继续做营妓,现在不是在老家,她们也回不了东郡去,先带着吧。”
田县尉狠狠松了一口气,然后咧开嘴笑,“那准能劝住!最难的坎儿都熬过来了,好日子在前头,谁还想死?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俺这就找几个体面端正的后生去!”
胡秀捧着一碗腊肉粥,她本来没想喝,但是被人送到手边上只能接住,一旦端起来了,那种腊肉和稻米熬出来的香气就直往鼻子里钻。也许是看她脸上都有巴掌印,看起来很可怜,她的粥是捞了底的,一大勺的腊肉丁混着白米粒,只有一小层的粥汤浮在上面,她梗着脖子硬是没喝,却听见四周围都有吸溜声。
一群没脸没皮没骨气的东西!胡秀气得咬住腮帮子,她这几天一直憋着一口劲,每天想着怎么报复,怎么杀人,还想到上船的时候跟几个男人走,然后弄翻了船一起死了拉倒,没想到什么计划都没来得及实施,就被转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