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赫连枫望着她紧抿的唇，轻轻一声叹息，声音低哑得像蒙了层纱：
“夕颜，明日，朕便准备开城迎战。你放心，朕决不会拿你做筹码。朕会真刀真枪，与萧南晏一决胜负。等这场仗打完了，若是朕失败了，便会放你走。若是朕赢了，这一辈子定会对你好，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夕颜依旧不肯回应他。
赫连枫像是自言自语：“夕颜，朕其实也可以做到，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父皇母后的悲剧，朕不想再重演，若是娶一个不爱的女人，不仅自己饮恨遗憾，也会辜负另一个女人的一生，深宫为了夺宠和夺权争斗，朕看得太多，太多……”
他顿了顿，像是还有许多话要说，最终却只是替她掖了掖被角，缓缓起身。
“朕走了，要到入夜时分才回来，你好好睡罢。”
脚步声渐远，直到殿门“吱呀”一声合上，夕颜才缓缓睁开眼。
窗外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在被褥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抬手抚上发间的银簪，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
赫连枫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可她心里清楚，这场仗一旦开打，便是生死局，哪还有什么“打完了”的从容？
她望着帐顶的鸾凤刺绣，忽然想起萧南晏——他此刻是否还活着？明日城开，两军对垒，他若真的出现在阵前，赫连枫又会如何？
若是真的大战开启，纵使赫连枫不拿自己逼迫萧南晏，可，总会有人存了坏的心思，自己务必要赶在明日大战之前逃离。
若是无法逃离，那便身死，也不要成了一个受人胁迫的傀儡。
……
黄昏之际，殿门吱牙一声被推开，夕阳余晖随着门缝倾泻而入。
进来的是四名宫女，她认出， 这是赫连枫原来太子府内的几名心腹婢女。
看来，他是真怕皇后和赫连姝的人，对她不利。
“公主。”
为首的宫女屈膝行礼，声音柔和：
“让奴婢伺候您用膳。”
夕颜坐在床沿未动，看着她们有条不紊地布臵——铜盆被搁在雕花架上，锦帕浸了温水递到她手边，漱口盏里的茶水温度恰好。
她们的动作带着刻意的谨慎，既不敢过分亲近，又处处透着“不敢怠慢”的意味，显然是得了赫连枫的严令。
待她整理妥当，最后那名宫女已将食盒打开，里面是四碟精致的小食：
一碗燕窝粥熬得绵密，上面撒着细碎的桂花；一碟水晶虾饺，皮薄如纸，隐约可见里面粉嫩的虾肉；还有两碟爽口的小菜，分别是腌渍的嫩姜与凉拌的翠色豆苗。
因为夕颜口味清淡，这是赫连枫走时特意交待的。
“公主慢用，”
几名宫女布臵完毕，再次行礼，“奴婢们就在殿外候着，待您用罢之后，再来收拾。”
说罢，四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殿门被轻轻合上，恢复了先前的静谧。
夕颜望着那四名宫女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目光落回桌上的晚膳，玉筷在膳食上转了半圈，轻轻放下。
她的纤指无意识地划过微凉的桌面，视线却飘向了角落里的香炉。
里面燃着的是赫连枫特意为她寻来的安神香，往日里气息清宁，能抚平人心头的躁郁。
可今日，那香气似乎与往常微微不同。
第446章 谁要害她？
夕颜皱了皱眉，八载死士生涯磨出的敏锐直觉，在此时悄然苏醒。
那些在暗处蛰伏、在刀尖舔血的日子，让她对周遭的异常有着近乎本能的警惕——哪怕只是一丝气息的偏差，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藏着致命的杀机。
她忽然想起，点香的那名宫女，名叫竹苓。
方才竹苓弯腰点香时，她似乎瞥见对方的手微微一颤，神色微微有些局促。
夕颜的心沉了沉，抬手拔下发间那支银簪。
她握着簪尾，小心翼翼地将簪尖探入香炉，轻轻拨了拨燃烧的烛芯。
不过片刻，原本光洁的银簪尖端竟泛起一片乌黑色，像被墨汁染过一般。
夕颜眸色一凛。
她虽不像蔓萝那般精通毒技，能辨识千百种毒物，但作为死士，辨别常见的剧毒与迷药，本就是必修的功课。
这银簪变色的程度与速度，让她瞬间想起一种禁术炼制的毒香：断肠红。
此香初闻与寻常安神香无异，甚至更添几分甜腻，可若闻上一两个时辰，便能悄无声息地侵入肺腑，顺着气血流转至脑腑。
初时让人神思恍惚，渐渐变得神志迷乱，待毒性深入骨髓后，便会开始蚕食五脏六腑，先是呕血不止，接着四肢筋脉寸寸断裂，最终在癫狂的呓语中七窍流血而亡，死状凄惨，面目全非。
更阴毒的是，此毒无解，且发作缓慢，往往要拖上三五日才会断气，期间清醒的片刻，只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疯狂与死亡，却无能为力。
夕颜将银簪抽回，看着那片刺目的乌黑，指尖微微发凉。
竹苓为何要这么做？莫非是受人指使？
苏沁瑶，还是赫连姝？
苏沁瑶虽然恨她入骨，但定不会不顾全大局，至少她活着，尚有用途。
唯有赫连姝才不会顾什么大局，一门心思想要她死。
况且，断肠红这种毒药太过阴毒，宫中明令禁用。可赫连姝是萧北承的女儿，想要弄来断肠红，易如反掌。
夕颜以帕掩住口鼻，闭目沉思。
香炉里的“断肠红”还在燃烧，袅袅烟雾缠绕于空中，像一张无形的网。
半晌过后，夕颜睁开眼睛。
或许，正好可以借着赫连姝这毒计，寻个脱身的机会。若是逃不脱，那便是命。
她抬手理了理衣襟，面上恢复了平日的平静，扬声道：
“来人。”
四名宫女应声而入，见膳食未动，皆是低眉顺眼，不敢多问。
“没什么食欲，撤下吧。”
“是。”
宫女们麻利地收拾起残席，托盘上的碗碟碰撞出轻响。
眼看她们就要退出殿门，夕颜忽然开口：
“竹苓，你留下。”
竹苓身子一僵，回过头时脸色已有些发白：
“公……公主有何吩咐？”
“方才那香燃得快了些。”
夕颜指了指角落里的香炉，语气自然：
“你再取些新的香片来。”
竹苓脸色一松，低低应是，与其余三名宫女一同退下。
不多时，她端着托盘再度进殿。
殿门合上的瞬间，竹苓嗅着殿内甜腻的香，握着托盘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夕颜淡淡地道：“放到案上罢。”
“是。”
竹苓将托盘放下，转身欲走。
“竹苓，由你帮我绾发罢，不知怎的，今日手软绵绵的，失了力气。”
“奴婢遵命。”
夕颜迈步走进内殿，背对着她，坐在梳妆台前，声音听不出情绪：
“来吧。”
竹苓绕过屏风，站在夕颜身后，指尖微微发颤地拿起梳妆台上的桃木梳。
她低着头，目光不敢与镜中夕颜的眼神相触，只专注地梳理着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木梳划过发丝，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夕颜望着镜中竹苓紧绷的侧脸，眸光一凝，看似随意地抬手，从妆奁中取过一支鎏金点翠的发簪。
“今日就用这支吧。”
她声音平淡，将发簪递向身后，指尖却在递出的瞬间骤然变向。
竹苓刚伸出手去接，就见夕颜的手腕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翻转，手中的金簪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奔她颈后“风府穴”而来。
那穴位连接脑腑，一旦被锐器刺中，轻则半身麻痹，重则瞬间失能。
竹苓惊得瞳孔骤缩，想躲已是不及。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金簪尖端精准地刺入穴位，力道不深不浅，恰好阻断了她四肢的力道。
她浑身猛地一颤，手中的木梳“啪”地掉在地上，四肢像被抽走了骨头般瘫软下去。
第447章 逃出紫宸殿
夕颜顺势侧身，一把扶住她将要倒下的身体，另一只手迅速抽出腰间的帕子，死死捂住她的口鼻。
镜中，她的眼神冷冽如冰，丝毫不见平日的柔婉——这是数载死士生涯刻入骨髓的本能，哪怕内力被封，仅凭这手快、准、狠的刺穴功夫，也足以制住一个寻常宫女。
“别动。”
夕颜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
“再动一下，这簪子再深一寸，一命呜呼。”
竹苓的身体剧烈颤抖着，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却只能任由夕颜费力将她拖到屏风后，像拖一袋毫无生气的棉絮。
金簪仍嵌在她颈后，那抹刺目的金色，映着她惨白的脸，更显诡异。
夕颜蹲下身，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