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珠向他投去感激视线。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骊珠忍不住开始反思。
刚才她的话……是不是太重了点?
无论如何,重生到现在,他待她还是很好很好啊。
等事情了结,跟他,跟覃珣,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招安的事,退婚的事。
一定都会有心平气和的解决之法。
第21章
夜露浓重, 弦月照夜。
帷帐内阖目浅寐的女官玄英蓦然睁开眼。
远处的丝竹管弦声,停下来了。
公主要做的事成功了吗?
她一个人能行吗?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被人撞见了该怎么办?
她怎么能听信公主的保证,相信她有能力保护自己,放她一个人在这危机四伏的宅院里去寻什么证据?
玄英焦急难安地起身踱步。
还有一件更叫她担忧的事。
要是公主不肯自己逃走, 非要想办法回来救她, 那才是真的……
头顶瓦片似有异响。
玄英猛地抬头, 然而内室灯烛晦暗,照不清梁上情形。
她正疑心自己是不是草木皆兵, 突然, 暗处一道黑影如燕子般荡过半空, 落地声轻得几不可闻。
男子缓缓直起身, 八尺有余的身形高大得极具威压感, 紧绷的肩臂线条如蓄势待发的虎狼。
玄英立刻反应过来。
是他!
公主临行前曾说, 如果见到一个发梢刚过锁骨, 个子很高,容貌英俊还很爱笑的男子,就是虞山红叶寨的山主裴照野, 她可以信任他。
可是——
这人一点也看不出爱笑,气场也骇人得叫人难以信任。
他冲惊惧掩唇的玄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视线微移,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裴从禄:“……覃大人吩咐过, 若寻到公主, 务必趁夜由死士动手了结,绝不可拖延,也不能留一丝跑脱的可能,所以……”
覃珣:“二叔命我来此,就是来办这件事,赏金你们已领, 此事后续交由我来处置即可。”
裴从禄:“是是是,公子奉覃大人命令而来,信物我们也见过,只是……您说要提到外面去杀,何必呢?我们裴府口风严谨,公子难道还怀疑我们办不好?”
玄英也认出了覃珣的声音。
“这位裴……裴山主,外面那个年轻公子,是我们公主的未婚夫,他与覃家其他人不同,或许,或许是来救我们公主的……”
“我知道。”
玄英看到他笑了一下。
那笑意森冷,没有半点亲和力,他问:
“宛郡覃氏的人,我不说全认识,也识得大半,但这位覃公子却瞧着眼生——他是覃家的哪位公子?”
玄英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
宛郡覃氏是一方大族,族內子弟何其多,此人远在伊陵,对覃氏的人怎么这么清楚?
门外的对话声仍在继续。
“——到底是我们怀疑你们,还是你们怀疑我家公子?”
覃珣身边的属官疾言厉色道:
“一介草民,也敢质疑公子的话!让你们放人就放人,再啰嗦这许多,耽误了覃家的事,你担当得起吗!”
点头哈腰的裴从禄也硬气起来:
“覃氏的公子我们自然不敢慢待,但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差错,我们只认覃戎覃大人的命令!其余的,别管是什么覃,我们也是不认的!”
“放肆!睁大你的狗眼!这位是当朝尚书令覃敬之子,覃氏未来的家主!狗奴安敢挡道!”
夜风骤起,扑打眼前紧闭的门扉。
像是关押在内的怪物冲撞着,将要呼之欲出。
覃珣面色如水沉静,却频频向门扉投去焦急目光,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救人。
二叔果然欲杀骊珠!
简直糊涂!
是父亲的主意?还是姑母的主意?
眼下南边世族势大,正是覃氏协助明昭帝联手制衡南边世族,让覃氏更上一层楼的时机,他们怎能对骊珠下手!
但凡走漏了一丝消息,明昭帝与他们有了隔阂。
即便如今不发作,来日必定也会清算覃氏,替骊珠报仇。
做这种事,除了姑母开心,对覃氏简直没有半点好处!
他们竟都一起陪着姑母发疯!
不行,他今日必须救出骊珠——
“捷云,替我拦住他们!”
覃珣冷声下令,裴从禄看着快步朝门边而去的身影,大惊。
“快拦住他!绝不能让他把人带走!”
火把摇曳,院子里陡然乱了起来。
覃珣带来的二十余人皆是精干卫士,但裴家家丁人数却多,一时双方纠缠,局面难辨。
覃珣推开门闩。
“骊珠!没事吧骊珠!别怕,我——”
话音骤停。
推门而入的覃珣只见到玄英和一个陌生男子,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那面色阴冷的男子以迅雷之势,突然抬脚朝他当胸一踹!
玄英:“珣公子!”
即便覃珣对君子六艺无不精通,但猎场上练出来的身手,与真正刀山火海里厮杀出来的煞气如何能比?
他整个人重重砸在院子里的砖石地上,五脏六腑撕裂般剧痛。
这个人……
这一脚,是奔着取他性命而去的!
院子里混战的众人也朝他们投来目光。
“公子!”
捷云连忙上前,搀扶起自家公子。
裴从禄:“你……裴照野?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不语,只在混乱昏暗的庭院里一步步朝覃珣逼近。
“你要做什么?”护卫挡在覃珣身前,咬紧齿关,“你敢对尚书令大人和关内侯之女的独子动手,你不要命……”
“踹的就是他的儿子。”
熊熊燃烧的火把倒映在他眼底。
那双眼黑得幽暗浓稠,在他望定时,覃珣感到一种带着腥风的寒冷杀意扑面而来。
裴照野静静看着他,舌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也是这样火把燃烧的夜晚。
他的脸被摁在砖石地上,齿关被利刃撬开,血是腥的,刀刃贴在舌尖,冷得像冰。
真痛啊。
痛得像脑仁被碾碎,痛得他在地上像牲畜般挣扎嘶吼,恨不得立刻死掉。
相比之下,这位公子哥断几根肋骨算什么痛?
“——你是何人?”
覃珣忍着剧痛,双目钉死在他居高临下的脸上。
裴照野笑了笑。
“是你爷爷,撮鸟。”
-
“——别动!”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刚要出声,那柄短剑就在他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他顿时惊慌大喊:
“都别过来!谁敢擅动害死我,我爹娘必叫你们给我陪葬!”
院子里的女婢仆役围在四周,闻言顿时不敢靠近。
说完,少年又微微侧首,哆哆嗦嗦对他身后的骊珠道:
“游侠想要什么?金银?还是珠宝?只要你不伤我性命,我全家一定双手奉上——”
骊珠比他哆嗦得还厉害。
“少废话!让他们全都退开,你跟我走,敢耍什么花样,我就一剑……一剑阉了你!”
这话听上去比杀人更恐怖,那贪生怕死的少年果真变色。
他驱散奴仆,自己猛劲推着轮椅往前,却不敢问骊珠要带他去何处。
直至看到了他父亲书房的大门。
守在门口的家丁大惊。
“不想让你们家少君断气,就从这里滚开!”
轮椅少年见他们不动,气得摘了脖颈上的长命锁砸人。
“你们要我死是吧!还不快滚!”
骊珠看着眼前来过一次的书房,走进去时,双腿软得差点被门槛绊倒。
她原本是想躲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的。
裴府一乱起来,裴家兄弟肯定会抽出时间来确认家里机密要件,藏进这书房等于自投罗网。
可骊珠又忽而想到——
万一裴家兄弟今夜发现他们不敌裴照野,怕招来阖家大祸,毁了这些机密册子怎么办?
她必须守住它们,等人接应。
骊珠拽着轮椅少年的衣领,将一瘸一拐的少年拉进书房,阖上大门。
少年:“游侠饶命!”
骊珠:“吓死我了。”
两人同时跌坐在地,面面相觑。
骊珠握着短剑指向他:“抱头,去里面墙根蹲下!”
那少年早被脖颈上的伤划破了胆子,对骊珠无有不从。
“……你叫什么?”骊珠忽而问。
少年:“裴……裴绍。”
“字什么?”
“……胤之?”
骊珠盯着那张痨病鬼似的苍白瘦脸,一时脑子晕了晕。
伊陵裴氏二房之子,从没出过门的病秧子……前世传闻一一对应上。
眼前这个,才是被裴照野冒名顶替的,真正的裴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