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倒是大着胆子,问:
“是裴照野回来了吗?你跟裴照野是一伙的?”
“你认识他?”
提起裴照野,骊珠见他灰败面庞上掠过几分轻蔑戾气:
“那个野种,裴府谁不……错了错了!别杀我!”
骊珠剑尖抵着他的脸,冷声道:“好好说话,不准骂他。”
裴绍自幼父母溺爱,除了被裴照野打断腿之外,一点油皮都没擦破过,哪里禁得住这样吓唬。
“明白明白。”
他吞了口唾沫,道:
“我自然是认识他的,虽然他是我们裴府一个叫晗楚的歌伎所生,不过,这野……野生野长的,却也得了我父亲的青眼,见他体格强健,有扛鼎之力,他十二岁那年,我父亲还收他做义子呢。”
骊珠:“这么说,你们裴家对他还不错?”
“那是自然!”裴绍理直气壮地,“他一个杂种歌伎生的,能当我父亲的义子,跟我称兄道弟——啊啊啊啊!”
剑尖在他下颌划出一条口子。
“都叫你不准骂人,骂他娘也不行!”
“他娘本就是杂……乌桓人和大雍人生下来的,我又不是胡说!裴府人都知道!裴照野就是混了他们乌桓的杂血,才从小一身反骨,不服管教,十四岁就杀了一个乌桓商人,害得我父亲替他赔了好大一笔钱!”
裴绍捂着脸颤巍巍道。
“我们裴家对他仁至义尽,他却恩将仇报,不仅让人打断了我的腿,翅膀硬了还说走就走,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骊珠手脚冰凉,心惊肉跳。
……乌桓人?
裴照野的母亲竟然有乌桓的血脉?
骊珠一时被这个消息冲击,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
“你少在这里装,裴照野从来都恩怨分明,你要是不欺负他,他怎么可能让人打断你的腿?”
什么恩怨分明!睚眦必报还差不多!
裴绍气得猛咳了好几声,灌入胸腔的空气如拉风箱般呼哧呼哧。
“别装死!”
骊珠踢了一脚他的瘸腿。
“他为什么要打断你的腿,你说不说?不说我把你另一条腿也砍了!”
裴绍瞧着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直觉觉得她下不了这样的手,开始抱头装死。
骊珠气急,又踹了他好几脚。
可到底不敢真砍他的腿。
突然,骊珠灵光一现,朝着之前藏册子的地方而去。
既然裴家有喜欢记录达官显贵机密的毛病,裴照野如今也算是一方匪首,他们不可能对裴照野没有丝毫记录。
骊珠快速翻阅那些册子。
“——谁准你们放人进去的!混账!给我把门破开!”
门外突然响起了裴从勋的声音。
“可是,那女子挟持了少君……”
“她挟持我老娘都不行!我没跟你们说过吗,就算是阖府着火了,书房都不能无人看守,更不能放外人进去,给我砸开!”
砰!砰!砰!
骊珠被这一连串的砸门声吓得一哆嗦。
怎么来得这么快!
骊珠手里的册子停在了某一页。
——找到了。
【裴照野,歌伎晗楚之子,少有奇勇,性情狡黠,善伪装,心口不一,结交游侠无数,有投军从戎,收复北地之志】
投军从戎,收复北地!
骊珠的心怦怦直跳。
她就知道!
砸门声中,骊珠又飞快扫向下一列。
【裴绍妒其天资,多有诬陷排挤,十四岁,晗楚新丧,绍卖其尸首于一乌桓商人,裴照野与友人劫道杀之,葬母,与裴绍结仇,对乌桓人恨之入骨,不可留于家中,遂逐之】
骊珠捏着册子的手指发白,猛然看向角落里的裴绍。
难怪他挨踹都不敢说!
这世上竟然有人歹毒到卖人母亲的尸首,打断他一条腿都是轻的!
还没等骊珠再去给他补上几脚,书房大门被人轰然冲开。
“……我道是谁,原来是公主在此。”
家丁簇拥着裴从勋而来,骊珠将剑架在了裴绍的脖颈上,连连后退。
裴从勋扫了一眼书案上的册子,微笑道:
“公主,之前是我们不识公主身份,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宽宏大量,给我们一个赎……”
“裴府,你们兄弟二人,好得很。”
骊珠胸口起伏,眼中灼灼怒火:
“瞒报流民,侵占土地,替官员行贿,替豪族杀人,简直五毒俱全!还敢,还敢如此欺负他——”
裴从勋眯了眯眼。
他抬手:“放箭。”
一记冷箭几乎在他出声同时飞来。
然而倒地的却是裴从勋身边的弓手。
院中屋檐上传来女子笑语:
“这一箭放得不错吧,正中心脏!都别动哦,我的最高记录可是能一口气射杀五个人呢。”
背对门外的裴从勋骤然僵直。
“丹朱!”
骊珠惊喜地朝外张望。
书房后窗被人掀开。
顾秉安:“沈娘子,从这边走,山主刚刚在前头控制住局面了。”
骊珠立刻将裴绍推开,刚想转头就走,突然想起什么,又跑去书案边,扯了帘子将那一堆册子抱在怀中。
“走!”
顾秉安带着另外三人,护送骊珠往前院跑。
夜风送来浓烈的血腥气。
裴家这些家丁,听到裴从勋唤公主都敢听命射杀,可想而知,都是按死士的标准训练。
丹朱他们来之前,裴照野一个人如何应付得了?
他可有受伤?
骊珠忧心忡忡,刚一转过一处假山,却不想撞见一个熟悉身影。
“……骊珠?”
靠在假山隐蔽处暂时休憩的覃珣面色苍白,气若游丝。
“覃珣?你、你怎么了?”
骊珠不知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覃珣是被裴府的人所伤——他都被伤成这个样子,裴照野呢?
覃珣上下扫视她一眼,微微拢眉:
“你怎么……穿成这样?我的氅衣……”
他让身边的捷云将氅衣递给骊珠。
骊珠昂着苍白小脸问:“他不会死吧?”
“公主无需忧心,公子无性命之虞,只是那个叫裴照野的……”
捷云刚要告状,就被骊珠攥住手臂:
“他怎么了?他在哪儿?”
捷云愣了一下,随即指了个方向:“和玄英女官,还有您身边的长君,都在那边。”
笼上氅衣的骊珠马不停蹄朝那个方向跑去。
尸首堆旁,裴照野正在擦剑。
陆誉坐在石凳上休息,玄英在给长君包扎,且时不时朝裴照野所在的方向投去视线。
她的手到现在都还有些微微发颤。
太恐怖了。
那股凶悍的杀伐之气,砍人头颅简直如切香瓜。
且仿佛不知疲惫一样,陆誉也算得上悍勇了,此刻也难免脱力。
他却好像只是舒展了一番筋骨似的,不见半点疲态,阴沉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这样的强健勇武,哪怕是宫中武官,也鲜少见到。
难怪小小年纪就能成为一方匪首。
公主竟落到这样一个人手中,还能全须全尾地脱身,到底有没有瞒着她什么……
正想着,玄英突然见一道披着雪白氅衣的身影一路小跑而来。
擦了剑准备去寻骊珠的裴照野抬起头。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身上披的那件氅衣。
她的未婚夫,竟然是覃珣。
她要嫁给覃敬的儿子。
裴照野在心头咀嚼着这句话,一股阴冷的恶念在他胸口翻滚,向着视野中奔来的少女一浪接一浪的涌去。
宫中的金枝玉叶配世族的芝兰玉树。
真是好一对檀郎谢女,谁看了不说一句般配?
老天怎能不公平到这等地步。
给他财富、权势、名声还不够,还要再给他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来配他。
难不成覃敬不是他亲爹,老天爷才是他亲爹?
算什么东西。
爽不死他。
裴照野眸色幽冷,沼泽般粘稠。
莫说只是未婚夫妻。
就算是成了婚的,他也照夺不误,以报当日——
“裴照野!”
一个出神,再回过神来时,已是馨香满怀,她将自己一整个地丢进了他怀中。
裴照野下意识将她接住。
“我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抱着那堆册子的少女从他怀中探出头来。
她鼻尖冻得通红,却犹带怒容,双目洞明,如一道闪电劈开他眼中阴翳——
“那些欺负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22章
……公主!您在说什么啊!
玄英满腹震撼, 恨不得用眼神将骊珠从这杀胚匪首的怀里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