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行人到了医官所说的梅家府邸,果然见四处火把熊熊,黑压压的众官兵手持器仗,围堵在府门外头。
见骊珠前来,门前官兵大喝:“什么人!”
陆誉:“此乃清河公主凤驾,既见公主,还不叩拜!”
一众官员兵卒跪倒一片。
唯有被簇拥着的几人,虽然俯身,却并未跪得实在,竟是半蹲着昂首直视骊珠。
其中为首的郡丞赵维真含笑道:
“今夜有山匪混入官员府邸杀人行凶,暴徒凶残,连杀府内十余人,如今暴徒还未伏法,公主实在不该踏足此地啊。”
夜色下的梅府宅邸飘出丝丝血腥气。
骊珠一时心惊肉跳,不自觉地攥紧了袖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丹朱虽然直率,却不是莽撞之人,怎么会突然大开杀戒,给了这些人把柄可抓?
骊珠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忽而在其中瞧见一张生脸。
这个人一身锁子甲护心镜,腰坠官印,若没猜错,应该就是接替徐弼的新任伊陵都尉了。
新任都尉……徐弼……
骊珠垂下眼睫,片刻后道:
“实不相瞒,我也是今日才知,之前我被红叶寨掳走时,我手下一侍卫竟与寨中女匪藕断丝连,今日久久未归,一问才知,他带着我的医官一道替那女匪的姐姐诊病去了。”
“哦?竟有此事?”赵维真幽幽道。
“诸公办案,我不便参与,不过这名侍卫是我的人,还请赵郡丞交由我来处理。”
胖头鱼似的赵郡丞状似和蔼地望着骊珠。
“当然,当然,只不过他与那暴徒如今拒不投降,还一心想要杀出去,如今僵持已久,我等束手无策,若公主能劝降他,那是再好不过了。”
骊珠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
还好,两人都还活着。
官兵们分开一条道,容骊珠一行人入内。
顺着白沙小径,一路往东屋而去,血腥味越发浓重。
负责治安的门下贼曹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骊珠穿过重重人墙,才见到两个血淋淋的人影。
“公主……”
长君一见骊珠,眼泪顷刻而下,就连丹朱也瞬间红了眼。
只见眼前两人立着,还有一人被长君抱在怀中,月白裙摆染成暗红色,手臂软软垂下,不知生死。
“长君!”骊珠咬下了丹朱的名字,急忙问,“到底发生什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
长君还没开口,丹朱先死死盯着骊珠身后的赵维真道:
“他们是如何说的?”
骊珠一怔。
赵维真:“你二人狼狈为奸,潜入上计吏梅大人府邸杀人行凶,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贱人!”
丹朱大喝一声,欲语泪先流:
“你儿子赵继在梅府做客宴饮,酒后强占我姐,令我姐有孕,给了梅府一笔钱,允诺来日提携梅常平,便想摆平此事!这你怎么不敢说!”
骊珠心下骇然,猛地看向赵维真。
赵维真却神情无波无澜,那张寿桃似的圆脸仍是笑呵呵的,很和气无害的样子。
“胡言乱语,不过想甩脱杀人罪名而已。”他笑道。
“我杀人?我杀的就是这群畜生!梅府上下护不住我姐,为了遮掩丑事,她婆母先是给我姐姐下毒堕胎,害得我姐姐久病不起,见这胎依然堕不下来,她公爹竟然还用棍棒打我姐的肚子!”
丹朱字字淬着火,恨不得能阖府上下通通烧个干净。
“我爹不敢给我姐讨个公道,我不怕你们,今日杀人者郑丹朱,不只要杀梅府这群畜生,待我救出我姐,赵维真,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和你儿子!”
她手中提着一把血刃,刀身被已砍得卷刃,满身煞气腾腾,仿佛地狱爬出来吃人的恶鬼。
骊珠唇上骤然失去血色,满脑子都在回荡两个字。
完了。
丹朱与赵维真血海深仇,赵维真定然不肯放了丹朱。
外面的红叶寨众匪一触即发,而伊陵的新都尉已经上任,随时都能调来三千常备军。
她要怎么稳住局面?怎么救人?
骊珠看向陆誉。
在他怀中,还有他们最后的底牌。
要现在动用吗?
不,不行,她有名无器,在场全都是赵维真的人,她没有把握能够号令他们。
怎么办?
怎么办!
骊珠心跳加速,背后一片黏腻汗水,四肢因过于紧绷而不受控制的微微发颤。
也正是在此时,骊珠忽然意识到一点。
前世,这一切会不会也发生过?
葭草渠夜袭,丹朱血屠梅府被困,红叶寨的山匪们重义气这点一旦被人利用,会发生什么事?
倘若裴照野又不在……
他当然不在。
裴照野只有一个,他顾了这一头便顾不得另一头。
他前世离开伊陵时,虞山上的红叶还如旧吗?
骊珠的颤抖突然停止了。
因为她意识到,这本身就是个必死的死局,甚至前世就已经走到过最坏的地步。
既然如此。
无论她做出任何决定,都不会更坏了。
“赵郡丞,”火把噼啪声中,骊珠侧身对赵维真道,“我替你平今日之事,你送我平安离开伊陵郡如何?”
丹朱和长君俱是一怔。
“最迟还有一刻,红叶寨的山匪就会赶到支援,我告诉你他们会从哪边来,让你们可以提前设伏防备,你们这些官员,受红叶寨的牵制已经很久了吧?你把他们和郑丹朱一并关押起来,明日午时,当街问斩,从此伊陵郡便只知你赵维真,而不知裴照野,如何?”
赵维真静静听完骊珠这一席话,古井无波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果真是个懦弱无能的公主。
他今日见这个叫长君的侍卫与红叶寨的人混在一起,便知她与红叶寨暗中联手。
还以为她有几分智谋胆量,没想到一看形势不对,便立刻倒戈。
崔时雍还道,清河公主素有过目不忘之能,即便烧了那些裴家兄弟留下的册子,也能一字不差的默出来。
就算能默出来,有什么用?
明昭帝自己就是南雍最大的贪官!
只要他能剿了红叶寨这些匪贼,夺了他们手头的盐池,到时候盐税给皇帝四成,他们六成。
难道明昭帝会为了一个平安无事归家的女儿,放弃这么多的钱?
赵维真微笑着道:“下官悉听公主安排。”
骊珠朝丹朱缓缓走去。
她看向长君怀中奄奄一息的女郎:
“交给我,会没事的。”
随即,在赵维真等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动了动唇,以极微弱的声音说了五个字。
入狱,救徐弼。
丹朱布满血丝的双眸颤了颤。
-
赵维真得了骊珠提醒,果然在那五十余名山匪发难前制住了他们。
即将大权在握的感觉在他肥胖的身躯里鼓动,让他对这些败家之犬格外宽容。
其中几人不要命的反抗,连伤了十多名兵卒,赵维真也没让他们下杀手。
“都留着,明日午时,我要杀鸡儆猴,让全伊陵郡的人瞧瞧,红叶寨又如何?这伊陵郡到底谁说了算。”
赵维真心情极大的愉悦。
那些跟随他的官员们,亦是溜须拍马,奉承之极,早就视他为真正的一郡之主。
至于崔时雍?
不过一傀儡耳,留他在此,也不过是看这老头识趣。
若非一郡太守不能由出身当地的官员就任,早就让他滚蛋了。
“赵大人今日真是神仙庇佑,这红叶寨的女匪贼好巧不巧,就这么自己送上门来,给了我们这么好的一个把柄,否则,这些山匪有虞山和燕水做屏障,还轻易抓不住呢!”
这倒是。
赵维真想,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不过……那位山主明日要是闻讯赶来劫法场,该如何是好?倒不如今夜就……”
那人比了个斩首的手势。
赵维真却笑开:“诸公不必有心,他来不了了。”
众官员不解。
赵维真避而不提,只神神秘秘,望着雒阳的方向,道:
“既有仙人庇佑,不可说,不可说啊……”
不过,赵维真性情谨慎,也并没有完全被骊珠牵着鼻子走。
设伏活捉了红叶寨的山匪后,他们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骊珠软禁在了官署内。
“今夜山匪混战,恐公主受惊,还是在官署内安置,待红叶寨之患平息后,再安排御船送公主回雒阳。”
除了长君被允许带着丹朱姐姐前去寻医,就连陆誉等亲随,也被借口协助官署抓人,从骊珠身边调走。
陆誉不肯离去,反倒是骊珠肃然道:
“你必须走。”
她看了一眼陆誉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