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亲随回了长安,告诉他,兖州已遭魏琨占据。
梁献卓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怒不可遏的抓起案桌上面一颗随珠砸向下跪的前将军副将。
副将瑟缩着不敢躲,被砸了一脑门血,沾了血的随珠滚到地上,在昏暗的角落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副将疼都不敢叫一声,战战兢兢的向他禀报前将军的攻敌主意。
“现今魏贼人在济阴郡,其麾下兵马众多,大将军所带精兵不过万余,实难与之正面对抗,但若能引济水入济阴,可不战而胜。”
梁献卓神色冰冷的看着他,眼底的阴郁将他压制的喘不上气,他匍匐拜倒,已是五体投地。
梁献卓的目光慢慢从他身上转向角落里的随珠,随珠的光芒很柔和,前世伏嫽跳摘星楼时,摘星楼上也有一颗随珠,散发着幽幽的光,使得伏嫽那一跃惨烈到刺伤了他的双目。
梁献卓从没设想过伏嫽会死,初见过伏嫽的人都会认为她矜持娇贵,有着长安贵女固有的矫情娇气,这样的女娘在家中大人的娇养下,知礼节懂进退,可对于梁献卓而言,她只是一枚旗子,不该了解她的好,旗子有用的时候便极尽所用,没用了,就是或杀或弃的下场。
伏嫽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娘都鲜活灵动,他难以自控的被她吸引,他没有承认过,他会渴望她的倾慕和喜爱,他们总是吵架,后来伏家被灭后,她也总是想从他身边逃离。
想要彻底拴住她,就必须折断她的脊梁,让她屈服,可她的性格里有着野草挣扎般的坚韧。
前世今生她都宁死不屈。
从他恢复记忆起,他就在怨恨,既然能想起前世,既然这辈子伏家所有人还活着,为什么他们不能重头来过。
他怨恨伏嫽转投他怀,他怨恨自己被她弃之如履。
他以为他有了记忆,就可以占的一切先机,可是即使拥有了记忆,他还是在走一样的老路,他眼睁睁看着魏琨造反,看着魏琨日渐吞并他的疆土,看着伏嫽甘愿为魏琨生孩子,所以明知道伏嫽不会回头,明知道这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他还在犹豫什么?
梁献卓手指着地上的副将,唇翕动,“你去告诉他,朕允了。”
副将大喜过望,连连磕头。
梁献卓面露疲态,闭眼挥手让退下。
——
桓荣从济阴太守府出去,迅速换下衣物,出定陶城之后,才稍微松口气,她能这么及时逃出,是有与她相好的婢女偷偷给她通风报信,既出了定陶,她便目标明确的往西北去,直有半月,才到了济水畔。
桓荣远远避开宁休的驻营,绕过他们走上游渡河,过河后再往下游走,远远就能看见朝廷兵马帐篷。
桓荣连日来赶路,形容有些落魄,她在水畔洗了把脸,理好头发,再随身拿出胭脂口脂涂抹好,照着水面,确定自己容色犹在,方才往营地方向走去。
近营地前寻到戍守的斥候,露三分凄婉告知对方自己的身份。
她说自己是济阴太守的小妾,被魏琨夫妇迫害出定陶,前来投奔前将军。
斥候打量她片刻,进去禀报,过一会就有人出来,带她去见前将军。
桓荣进到主营,当即就跪地痛哭,前将军瞧她柔弱秀丽,身上的衣服也破旧,难免有一二分怜惜,这种有几分姿色还落单的女人孤身出行十分危险,前将军还不至于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心底也有些提防,恐她是魏琨派来的奸细。
桓荣拿出济阴太守的印信,前将军方才放心,询问定陶城内情形。
桓荣如实相告。
前将军愈加庆幸自己没有主动出击,索性在下游继续按兵不动。
十月下旬时,副将回来,前将军又设下宴席替他和亲随接风洗尘。
桓荣参加了宴席,她听从安排,坐在前将军后方小案上,她很清楚这意味着前将军已经视她为自己的娇妾,她并不觉得可耻,前将军比年老垂败的济阴太守年轻,若能打败魏琨,她就算做了前将军的妾,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酒过三巡,桓荣听那副将回禀新帝的话。
“陛下准允大将军请求,大将军自可引济水淹没济阴郡,届时大将军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斩杀魏贼,替陛下收复山河!将是何等的威风霸气!”
第162章
他们畅想着拿下兖州后的封侯拜相。
桓荣在后方听的心惊肉跳。
水淹济阴郡就意味着,不止魏琨和伏嫽夫妇会死,其他无辜的百姓也会死。
且济阴郡与薛郡临近,薛郡便是从前的鲁国。
桓荣其母原是戾帝的食母,食母皆出身微末,戾帝从前为鲁王,她们母女原是豫州人,举家跟随戾帝迁徙入鲁国,有戾帝照应,她们在鲁国也过得甚富裕,她凭着母亲是皇帝食母
,嫁进了鲁国当地的豪强家族。
戾帝被封太子,便从鲁国迁入长安,没有携桓荣娘家进京,后来戾帝登基后,鲁国被封给他的儿子赵王,后又成赵国,但好景不长,赵王被戾帝杀死,封国废除,成了薛郡。
山高皇帝远,戾帝彻底把他们遗忘在薛郡。
食母终归只是食母,在那些真正的权贵面前着实不够看,失去戾帝依仗的桓家渐渐被地方豪强除名,桓荣的舅姑对她十分鄙夷,丈夫动辄打骂,说她是食母之女,卑贱低微。
在一个雨夜里,她发现了丈夫与孀居在娘家的妹妹私通。
卑贱低微如桓荣,也不能忍受这样的羞辱,于是她亲手手刃了丈夫和妹妹,伪造成他们殉情,让夫家颜面扫地。
桓荣成了寡妇,她的舅姑照样不喜她,也不准她改嫁,逼她为丈夫守节。
桓荣深知,要想从夫家脱身,需得借助皇权,那时正好有长公主梁萦的人入薛郡见她,想让她入宫当细作,亲近戾帝,从而可以替梁萦传递消息。
桓荣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作为交换,她乞求梁萦替她摆平舅姑,她要成为夫家真正的女君。
梁萦有雷霆手腕,让她的舅姑病逝,并且答应,只要她老实照着她的话去做,夫家尚存活的嗣子也会相继离世,她就能成了掌家女君,她在薛郡又能占的一席之地。
对于那时的桓荣而言,这还不够,梁萦要她入宫做内应,皇帝和梁萦不对付,桓荣只是没有经历过宫廷斗争,那些宅院里的争斗她还是见过的,她当然不会轻易站队,她在薛郡有了财富家宅,却没有名望,不管是梁萦还是戾帝,只要能让她在宫里站稳脚跟,她就帮谁。
她有了尊贵的身份,往后也就不会再有人奚落她是食母的女儿。
可惜她失败了,灰溜溜的逃出长安,连薛郡都不敢回,就怕被戾帝抓到,毁了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家底。
在济阴这几年,她想往上爬的心气也没了,她将夫家的财产转移到了济阴郡句阳县。
济阴太守人老却大方,后宅里的姬妾又惜惜相惜,她身处温柔乡,还不担心遭人察觉,原先想过太守死了以后,她可以凭借太守妾室的身份,离开定陶城回句阳县安家,做不了地方豪强,但也不会被人瞧不起,再寻美貌女娘,背地里结为对食,安逸终老。
奈何又碰上伏嫽夫妇,眼瞅伏嫽比从前还娇媚勾人,她就像猪油蒙了心,又打上了伏嫽的主意。
同一个坑栽两次,要说不愤恨是不可能的,她从定陶跑到朝廷的营帐,一通状告,不就是指望前将军能替她出这口气。
可她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前将军要水淹济阴郡。
那岂不是她在句阳县的财产也不保了!
桓荣暗暗咬牙,动她财产如杀她父母,这岂能容忍。
她耐着性子听这几人吹嘘,直到酒酣宴散。
帐中其余人都退了,前将军醉醺醺的倒在座上,桓荣上前扶他。
前将军哈着臭气的大嘴就想亲她,她陪着笑脸不着痕迹的避开,扶前将军上榻。
前将军一把将她揽住,就想把她压倒在榻上欲行好事。
桓荣按住他,柔声道,“大将军威武雄壮,自能擒杀魏贼,何必要用水淹济阴郡这样阴损的法子,恐伤天和。”
前将军微睁醉眼,皱眉道,“军政大事,岂是你一介妇人配置喙的?”
说罢,便命她替自己宽衣。
桓荣伸手替他解衣,犹再劝道,“妾前来投奔打将军,便是听闻大将军忠善勇猛,几年前,大将军率大军平叛颍川郡叛军,那是何等的威风,那魏贼不过是年轻小儿,又如何能比大将军,大将军若能在战场上阵斩了他,必定威名远扬。”
换做平时,前将军绝不会与她多谈军事,今日醉酒,又听她这似肺腑之言的劝导,前将军也不由松懈。
他叹息着告诉桓荣,“今时不同往日,那魏贼占据中原,麾下虎将众多,非我所能力敌。”
桓荣心头一震,她不懂军事,又常年身居内宅,在她仅有的认知里,朝廷兵马是最强大的,而魏琨之流只不过是钻了空子,打都没打,兖州就被他占去,朝廷的将军能灭掉东楚,她原以为朝廷的将军打魏琨也是轻轻松松,可前将军这声叹息,让她清醒的明白过来,魏琨并非她想象中那般势弱,他是能抗衡朝廷的枭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