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鸟观内,除了戾帝和梁萦高兴,其余人都有些意兴阑珊。
伏嫽微微抬起下颌看一眼在座的诸侯王,各地诸侯王大都在此,独她外祖年老,已无力奔波京兆,上次入皇陵祭祖,舅父替外祖入的长安,这次连舅父都没来。
诸侯王们面有戚戚,皆如惊弓之鸟,显是看见沦为奴仆的梁献卓感同身受了。
要不是戾帝素来昏庸乱道,连伏嫽都要以为这是戾帝有意安排,目的是震慑诸侯王们。
诸侯王们若真能被震慑,将来就不会在地方蠢蠢欲动了,这般只会让他们越发的憎恨天子,像这样只知吃喝玩乐、荒淫无度的君王,谁不想取而代之。
伏嫽孤单单一个人坐着,那些女娘都自动排挤她,三五个坐一处,就连鹿明姬身边也不缺人,热热闹闹的,好像很是欢腾。
唯独把伏嫽给漏了,这些大族看似体统知礼,却是最会逢高踩低的,伏嫽在前世就见识过了,现在心底毫无波澜,还能多吃些宫廷御膳,这些好东西她在宫外可吃不着。
未几有一小黄门凑过来,说褚松邀她赏鱼。
伏嫽身上疼,是不想动的,那小黄门杵跟前不动,一副她不去,他就不走的架势,她再往魏琨方向瞅,魏琨一脸阴恻恻的瞪着她,那眼神就差把她敢乱跑试试那句话给瞪出来。
伏嫽当即回了个白眼,算是回报他之前的,然后就跟着小黄门悄悄出去了。
魏琨看她猫着细腰溜出门,目色越发黑沉。
梁萦笑道,“魏郎君当真爱妻,在陛下身边当差,那双眼还盯着自己夫人。”
戾帝神色不悦,冲魏琨发怒,“朕的安危最重要,你的眼睛自然得盯着朕,若这都做不到,朕要你何用?”
魏琨当即下拜,道,“回禀陛下,微臣适才并非在看小君,只是想到小君骑得那匹马十分温驯,竟然会在过林时莫名发狂,只恐林中设有惊马陷阱,会伤到陛下。”
梁萦心下一紧,面上笑道,“这是多虑,我和陛下都没事,不过是你夫人那匹马无用,被林风惊吓,谈何陷阱?”
这次薄朱自杀,虽救回一条命,但还在将养,戾帝心疼薄朱,便更抵触梁萦,他出来只为散心自在,梁萦说什么,他都想反着来,遂命御羞官去查这事。
梁萦眉头跳了跳,心想就算查到鹿明姬那个蠢货头上,也不是她让鹿明姬做的,皇帝敬重她这个姑母,自不会因这点小事而记恨自己,便没再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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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黄门引着伏嫽转去后方的鱼塘,伏嫽远远看见褚松坐在泮亭旁,随意撒着鱼食,顺便调戏送茶的奴婢。
伏嫽走近一些,才看清那奴婢是薄曼女,薄曼女身着最低阶的宫婢服饰,清丽的面容消瘦,显然在掖庭过的很不好,遭褚松摸了脸,原是含羞带怯,见伏嫽过来,立时后退一步,低眉顺眼的告退。
伏嫽这一来,倒是打搅两人的好事了。
薄曼女本就是这样的人,上一世梁献卓比如今顺风顺水多了,薄曼女的身边依然有暧昧不断的男人,她总说自己无辜,总把所有的过错推到别人头上,是那些男人贪恋她的温柔美色、是伏嫽妒心太强,不容她在后宫。
被说嫉妒心太强,伏嫽当然不会唯唯诺诺的贤惠,她就是要给她脸色看,就是要让她忍气吞声的跪拜自己,然后周而复返,她和梁献卓因此疏远争吵。
上辈子伏嫽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终日压抑焦虑。
而今不会了,她就是要睚眦必报。
伏嫽落座在泮亭的石枰上,纤白柔软的手指拂了拂微微松散的碎发,犹如不经意撩拨,发中仅有的一支玉簪松动,落入了水塘中。
伏嫽尚未出声。
褚松已叫住薄曼女,“速下水,去替伏夫人捞簪。”
隆冬的水塘格外冰寒,薄曼女纵不愿下去,也不能违抗褚松的命令,只得跳进水塘中。
伏嫽定定的看着她往水底游,水塘不深,一眼见底,她很不费力的捡到玉簪,再游上来。
是个会水的老手,但她从来不知薄曼女会水,前世有一回,梁献卓出外巡游途中,她与薄曼女不慎落水,薄曼女差点溺水而亡,救上去后,包括梁献卓在内的所有人都关切她。
伏嫽却无人问津。
这样见缝插针的争宠,伏嫽再不屑,也颇折服。
就如同现在,她从水里爬上来,浑身湿透,目光楚楚,向伏嫽奉上滴水的玉簪。
这做派是给褚松看的。
奈何褚松风流,女人争风吃醋他见过,男人争风吃醋他也见过,薄曼女这招对他不仅没用,还让他有几分腻味。
褚松先伏嫽一步接了玉簪,让薄曼女下去,薄曼女再有怨气,也只得退下。
褚松取了袖中一方绸巾,擦拭掉玉簪上的水,笑道,“我还以为请不来夫人,不成想夫人如此赏脸。”
他递上玉簪,伏嫽欲接,他手一转,作势要替她将那根簪别入发中,伏嫽遂抬手抢过玉簪,半冷着脸让他自重。
“先生是姑外祖母器重的门客,先生有请,我不敢不来。”
褚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嘴里的姑外祖母就是梁萦,抬出自己和梁萦的关系,想让他却步,很聪慧。
“夫人不必抵触我,我此次只想跟夫人一诉衷爱,我对夫人初见钟情,数度魂牵梦绕,若夫人肯垂爱,我定不胜荣幸。”
伏嫽一脸震惊,就算她有预料,也没想到他说的这般直白,怎么还有人无耻到这个地步。
她想骂褚松好不要脸,但对方面上有恃无恐,看起来也不怕丑事捅到梁萦跟前。
“你这话怕是跟不少人说过吧,姑外祖母知道么?先生钟情的人可真多。”
伏嫽挪着身离他远一点,看都懒的看他,脸别了过去,四处随意乱看,正见魏琨老远的站在松林下面,大抵什么都看在眼里了,倒是会看戏,都不来救她。
褚松肆意的打量她,美人他见多了,但像伏嫽这样艳丽的妇人实在太少见,一颦一笑都十分妩媚娇矜,今日看见她受惊,如林中小鹿,更是招人疼惜,京兆的贵女一板一眼,她很鲜活美丽。
“我非京中人,原是广陵游子,我们广陵人天性如此,不过比一般人博爱些许,我爱长公主,亦爱夫人,这不是罪责,我知夫人无所依仗,若夫人愿意,往后夫人所需,我尽包揽。”
随着他这话,魏琨忽然出了松林,往过来走,神色阴翳,应是再听不得半句浪荡。
伏嫽抬袖掩唇,发出轻笑声,即使再想作壁上观,可遭人这般轻视,别说他是男人,就是死人也得气的从坟里爬出来。
褚松见她笑起来眼波婉转,越发心神迷醉,取出早备好的一副金步摇,要赠与她。
伏嫽原本想不接,但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遂接了揣袖中
,随即就见魏琨又停住脚步,折回松林里,这狗贼,尽会生窝囊气。
褚松微顿,果然如他想的那般好打发,正欲揽人入怀。
伏嫽从容避开他,嗓音温软,“我自小到大,吃用极尽金贵,如今我虽落魄,却还没到乞人下怜的地步,先生莫不是以为,一副金步摇就能使我委曲求全,到底是在小瞧我,还是在小瞧你,昔日有贵公子以千金赠我,我也是不屑一顾的。”
褚松点点头,“我自是珍爱夫人,金步摇仅是聊表心意,绝不是轻慢,今日出行匆忙,未曾来得及准备厚礼。”
他把手上的玉牒脱下来给伏嫽,告诉她,有这玉牒在,伏嫽可以随意出入他的家中。
伏嫽心中嫌恶,想想以后可能会用到,还是收下了,蓦地便寻借口摆脱他,自转回鱼鸟台,经过松林时,那儿已经没魏琨的身影了,伏嫽轻哼了哼,也不以为意,本来就是假夫妻,难道还指望他会出面替自己挡烂桃花,他自己都不怕被挖墙角,谁稀得他。
下午戾帝在鱼鸟台玩尽兴了方归。
回去途中,伏嫽没看见鹿明姬,戾帝好像十分恼火畏惧,魏琨要在戾帝身边伴驾,伏嫽也不好与他共骑。
梁萦难得好心,让她坐上自己的轺车。
在梁萦面前,伏嫽依然是副谨小慎微的姿态,梁萦一路都没给她目光,直到入营地时,伏嫽下轺车。
“难怪绥绥当初宁愿选魏琨也不愿嫁齐王,这小郎可真疼你,”梁萦轻飘飘道。
伏嫽听出她语气里的讥诮,嗫喏着不敢应话。
梁萦瞧她胆怯,顿觉没劲,冷哼了一声,命轺车离去。
伏嫽再仰头去看戾帝方向,魏琨一时半会回不来,心下料到一定是有什么事,在这里不便打听,只能等魏琨回来再问了。
黄昏后,这天就更冷了,伏嫽又冷身上又疼,进帐篷以后,还好有阿稚在,伏嫽吩咐阿稚赶紧打热水来给她擦洗。
帐篷内烧着火盆,比外面暖和,阿稚帮伏嫽宽衣,外穿的厚深衣容易脱,但胫衣却不好脱了,伏嫽的腿侧被马磨伤,脱胫衣时都止不住嘶嘶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