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仇旧恨,梁献卓必不会让她好过。
梁献卓能支苏让前去梁萦的帐前窥探,想来掖庭内必有听他差遣的细作,此人身在掖庭,也必能出入宫闱,与薄朱暗通消息。
她也希望梁萦和廷尉府能借这次时机,彻底杀了梁献卓,可是就怕梁萦高傲,根本不觉得梁献卓是个威胁,轻易就放了梁献卓。
伏嫽想了想,告诉魏琨,“齐王能安插细作在长公主府,必也会安插细作在宫中,他人在掖庭,昨日能遣身边的寺人近颍阴长公主的帐篷,明日就能将自己人安插到陛下身侧,这也太危险了!”
她仿佛是真的为戾帝担忧,脸上都是夸张的惴惴不安。
魏琨笑了一下,“女公子要我查那个细作?”
“不是我让你查,是你身为郎官,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你就该抓出这个细作,”伏嫽狡辩道。
魏琨的两只胳膊枕到脑袋下面,显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女公子嘴上说珠联璧合,可实际看来,还是利用我的想法多一些,我答应君侯和女君,保女公子一生无恙,多余的事情,算不得我的责任。”
伏嫽抿着唇瞪他,这时候还要跟她较劲,便是相互看不惯,也该先放到后面,何至于要放过能灭掉梁献卓这个隐患的大好机会呢?
伏嫽心想,他自己藏着秘密不让她知晓,却还要彼此坦诚,要她剖出自己的秘密,那是不可能的,就算她真把重生的事情说出来了,他也说不定当她疯了。
她酝酿了一下,道,“你不就想知道我为什么恨齐王吗?我告诉你就是。”
魏琨垂下眼,“若不危及伏家,不用告诉我。”
敢情他一直耿耿于怀这件事是因为怕她又闯出什么大祸牵连伏氏,他对伏氏是真忠义。
说开了至少没有隔阂。
伏嫽半真半假道,“当初齐王想要娶我,是冲着我阿翁和几位姊夫来的,齐王看似不争权势,却早有图谋。”
她转过眸看着他,“你知道我若真嫁给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吗?”
魏琨缄默。
“我若做了齐王后,伏家也会被迫偏向齐王,齐王定会将我和伏氏敲骨吸髓,榨干我们所有能利用的地方,再弃之如履,事不成也就罢了,事成,他岂能容得下伏氏外戚势大。”
“齐王若非有觊觎皇位的想法,也不可能放着自己喜欢的表妹不娶,反倒不远万里来求娶我,这种空有野心却只想依靠妇人成就霸业的男人,我当然厌恶他!我恨他不是应该的吗?他起初想娶我就是居心叵测,这等歹毒伪善之辈,最好别落到我手里,否则我定千刀万剐了他!”
伏嫽说罢也不看他,提起衣袍,愤愤的抬足跨过他,忘了淑女姿态,一下跳到地上,半截白皙纤细的小腿都露了出来,她穿好了香训履,还狠狠的在地上碾了碾,仿佛梁献卓就倒在那里,被她像碾死一只臭虫一样给碾碎了,丝毫忘记腿上还有伤。
魏琨耷拉着唇角,她并没有交底,从她对梁献卓的种种反应来看,这不单单是恨,还有怨怼。
伏嫽是很矜贵骄傲的小女娘,在家人宠爱中长大,她刚及笄时,京兆无数豪族都想上门来提亲,其中不乏有许多眼高于顶的贵公子,伏嫽挑挑拣拣,谁也看不上,他曾听过伏叔牙数落,知道她喜欢清贵温柔、附庸风雅的男人。
齐王很符合她的喜好。
女娘的怨怼无从可解,魏琨没有再问一句。
伏嫽愤懑过后,又扭过头冲魏琨道,“你现在知道你想知道的了,我也想知道一些事。”
魏琨微抬眉,示意她问。
这帐篷终归不隔音,伏嫽可不敢大声说话,她低声问道,“那枚虎符是谁给你的?”
魏琨脸上睡意和散漫一瞬消散,神情冷冽阴沉。
伏嫽看他面色不善,顿时后悔自己问出来了,要是他根本没当她是自己人,当下就可能灭口。
两人有片刻僵持。
魏琨伸手摸到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枚虎符,和她之前见过的一模一样。
但伏嫽一眼就看出这不是自己先前看到的虎符,魏琨的那枚虎符上面有很细很细的裂纹,现在的这枚虎符应当是被妥善保管的,虎符周身完整,莫说细纹,就是擦着碰着也没有。
伏嫽将目光从虎符挪到魏琨的面上,他的神色里没有杀气,眼底很平静,是默认了他有一枚虎符,却拿出这枚不是他的虎符来搪塞她。
从前过往太惨烈痛苦,才会不愿宣泄出口,就如同前世种种,伏嫽也不愿悉数奉告。
伏嫽拿过他手里的虎符,看了半晌,又还回去,双方都心知肚明,有的事,没必要追着问到底。
“陛下竟然将虎符给了你,他要你做什么?”
魏琨有虎符在手,京兆内外的兵力皆可调动,戾帝定有什么大动作,当下除了她外祖,诸侯王皆在长安,若戾帝想一网打尽,也不是不可能,但这法子太蛮横凶狠,诸侯王在各自封国内都有威望,也能震慑各方,一旦这些诸侯王同时被灭,其封国内凡有不服朝廷的,极大可能民变,朝廷一时鞭长莫及,便会天下大乱。
戾帝若行此狠招,侥幸活下来的诸侯王也不可能再愿臣服,势必会起事。
伏嫽想到外祖淮南王,这次他因重病才没来长安,上一世外祖在戾帝登基的第二年就重病去世了,继任淮南王的是舅父梁温,她这舅父与阿母非同母所生,外祖母在阿母幼时便已病故,之后外祖又另娶了一个越地美人,舅父便是这位继外祖母所出。
阿母与这舅父十分不和,前世阿母去世了,都不见舅父前来吊唁,更不提为阿母讨回公道了。
舅父继任淮南王之后,遵照朝廷律令,她外祖姬妾所生的孽产子亦能瓜分到淮南国一块封地为侯,偌大的淮南国也因此小了一圈,舅父又迷上了鬼神巫术,终日命女巫在王宫内做法巫术,诅咒戾帝逝世,好让他当上皇帝,戾帝没被他咒死,却也在继位第三年被废,舅父便以为是巫术显灵,得意洋洋的等着当皇帝,没成想被梁献卓截胡,这当中自然少不了她和伏家的助力,舅父从此便更加记恨他们。
梁献卓登基之后,舅父仍旧窝在淮南国命女巫做法,不仅诅咒梁献卓,还诅咒起了伏家,淮南国与京兆相离甚远,这事只要做的隐蔽,其实很难有人察觉。
伏家被灭、伏嫽被废后,舅父越发相信是巫术作祟,命女巫变本加厉的诅咒梁献卓,终于到魏琨起兵称王,一路南下掠地,舅父已彻底走火入魔,偏信这都是女巫的诅咒,梁献卓终将会因诅咒而死,并且顺道命女巫一起诅咒起了魏琨。
然后被魏琨连人带淮南国一锅给端了。
她这舅父最大的能耐就是躲在淮南国诅咒别人,他也没那造反的本事,外祖如今重病,更不可能造反。
戾帝要真下狠手,估计她舅父也只能窝囊的被杀。
魏琨翻身坐起来,“颍阴长公主瞒着陛下与地方诸侯王联系密切,陛下赐我虎符,必要时可抽调禁军围剿犯上作乱的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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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①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孔子《论语》,大概意思是饮食时,如果肉切割得不符合礼仪规范,就不应该食用。食物应该搭配适当的调味品(酱)来食用,如果调味品不当或缺失,也不应该食用。
第29章
这么大的事,他语气平淡的就仿佛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伏嫽杵床前有好一阵回味这句话,戾帝怀疑梁萦与广陵王有密谋皇位的嫌疑,不惜出虎符也要铲除梁萦势力。
那意思便是,相比于诸侯王,当前梁萦才是戾帝的心头大患。
也是,戾帝如今可以每年从每个诸侯王手中搜刮二十万钱,还不用朝廷出钱反哺各地封国百姓,这取之不尽的财富,可以暂时麻痹戾帝,不动诸侯王。
而梁萦不仅能把持朝局,还有自己的卫队,只要人在长安,就永远是悬在戾帝头上的一把刀,况且皇后还怀孕了。
对于梁萦来说,一个躺在襁褓中的儿皇帝自然比随时忤逆她的戾帝好掌控。
戾帝想从梁萦手里收回权力,那就得你死我亡。
梁萦大抵也想不到,自己一手扶持上去的皇帝,傀儡一样只知玩乐挥霍的废物,也会回过头反咬她。
伏嫽轻轻的发出叹息,若戾帝能稍微有点作为帝王
的气魄,朝臣恐怕也不敢联合废他,梁献卓也没那么容易登上皇位,更不提往后的魏琨造反。
既然戾帝现下一心想除掉梁萦,梁献卓安插细作的事只能押后了。
不过以戾帝多疑的性格,不可能这么轻易把虎符交给魏琨。
“陛下怎么会放心将虎符交与你的?”
魏琨也起了身,落地穿靴子,头也不抬,“他喝醉了。”
伏嫽张了张口,戾帝这荒诞又可笑的行径还真说得通,就怕酒醒后,又要拿魏琨发作了。
“那你不该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