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嫽却不知伏姜的这些心思,她上辈子也不是白活的,做齐国王后时,梁献卓还没那么多女人,那几年只专心斡旋在京兆贵妇之中,虽然受冷眼,可也有盼头,后来做了皇后,后宫进了许多女人,是非多都算小事,后宫的开销巨大,戾帝当政的几年败光了国库,等梁献卓继位,哪哪都需要钱,她一面要与薄曼女、薄朱斗智斗勇,一面还要想尽办法缩减开支,日日愁的睡不好,与那时相比,现在委实是神仙日子。
年货都是贲容和长孺驮着,长孺驮不动多少,大半都压在贲容身上。
马车走的轻快,没一会就将他们甩开一大截。
路过京兆尹官寺,就见公主府的家令站在门口,指使手下殴打市令。
路人行色匆匆,皆不敢围观,伏嫽命马车走远,才听见知情人议论。
戾帝昨日将蓝田附近的一座玉山赏赐给了梁萦,这是在京兆尹下辖,不管玉山归谁,京兆尹都要依法令收取山泽税,如今这玉山归了梁萦,梁萦也该交山泽税。
今日梁萦的家令带人上官寺交钱,转头就以官寺内
的市令怠慢为由打人,其实谁会看不出这是梁萦不高兴交钱给京兆尹,莫说打了市令,就是打了京兆尹,京兆尹也不敢说什么。
“大姊姊不该这时候来找我,”伏嫽合上车窗。
伏姜叹气,“我听说了骊山的事,实在不放心。”
“大姊姊是来劝我与魏琨绝婚的么?”伏嫽问道。
伏姜摇了下头,“你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顶撞长公主,我劝能劝动你?阿翁把你托付给斑奴,自有他的道理,我虽不知缘由,但也清楚斑奴很可靠,只是你得罪长公主,她不会轻易饶过你,趁着她在骊山,我今日就送你出京兆,你先去盖县避一避。”
盖县离京兆有万里之遥,那是伏姜君舅①(公公)窦相国的封地,窦家虽不及伏家军功累世,但其祖上亦是大楚开国皇帝的忠臣贤良,及至论功行赏,窦太公什么也没要,只要了盖县这块封地,盖县不富饶,窦太公却安于清贫,也使得窦氏一脉平安延续至今。
窦家祖传的生存之道便是明哲保身,窦相国能在戾帝登基以后坐到丞相的位子上,那是在戾帝眼里,窦家不如朝中其他几家的威胁大,窦相国从来都是中立的,不站队不结党,上一世疫病导致窦相国身故,窦家才败落,这一世窦家最致命的劫数已经度过了。
伏嫽没有接伏姜的话,只小声告诉她,贲容是皇后赏下来的。
伏姜脸色变了变。
伏嫽道,“大姊姊今日前来说的这些话,窦相国和大姊夫都不知道吧。”
伏姜不语。
这是说中了。
“大姊姊心疼我,我知道的,”伏嫽轻快道。
“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伏姜的身后有外甥和外甥女,还有大姊夫,甚至整个窦家,她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无所畏惧的庇护着自己的小妹妹。
“眼下谁都知道,长公主对我不喜皆因魏琨,正如此,她才不会杀我,若我离开京兆,那才会性命堪忧。”
“梅夫子给我相过面,说我吉人自有天相,大姊姊不信我,总得信梅夫子,”伏嫽笑道。
伏姜没好气的笑了,梅致是相师大家,她说的话伏姜自然信服,只是这话从伏嫽嘴里说出来,那便没那么有说服力了。
伏嫽跟着学了七年,也只学了半吊子,当初阿翁阿母还畅想她也能像梅致那般名扬天下,结果她用这学来的半吊子相术谄媚君王,糊弄长公主。
别人的相术是真才实学,她是东诓西骗。
不过梁萦安插个奴隶来监视,一时半刻也不会动伏嫽。
伏嫽跟她嘀咕,“大姊姊真不该来找我,回头长公主就会知晓,现下最好撇清干系,我才好施展拳脚。”
她冲伏姜眨眨眼,忽大声道,“大姊姊不用再劝了!我不会同阿郎绝婚的,自从家中落魄,唯有阿郎护我疼我,我不能没有阿郎,从前大姊姊没来看过我,往后大姊姊也不必来了!”
伏姜立时会意,起身时悄悄告诉她,“陛下不会再有其他子嗣了。”
伏嫽有些震惊,戾帝原来这么早就坏了根基,对于一个正值壮年的帝王而言,没有子嗣就意味着江山旁落,戾帝目前只有鲁王一个儿子,鲁王又痴傻,实在好掌控。
她悄声问道,“陛下知否?”
伏姜摇首。
戾帝还不知情,约莫只有宫里时常给戾帝请脉的侍医能察觉,禁中事甚少能传出去,伏姜能知道,兴许是宫中教授她医术的女圣手告知的。
戾帝登基才一年不到,不会料想到他亲手将皇后打流产,这个没出生的孩子将是他后宫里除鲁王以外最后的子嗣。
这要被梁萦发现,那戾帝这皇位也算是做到头了。
伏姜匆忙往伏嫽手里塞了一袋金子,随后也说出几句狠绝话,便赶伏嫽下车,伏嫽收好了金子,下车以后露出愤懑之色。
伏姜在车内令御奴回府,马车扬长而去。
伏嫽一面跺脚,一面抬起衣袖遮面哭泣。
其后的贲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长孺原本提着一袋食材,立即丢给了贲容,转头去市廛租了辆牛车,载着伏嫽回去。
这日晚伏嫽早早歇下了。
屋内灯火熄灭,一个黑影悄然出了院子。
交窗下趴着阿稚,嘟哝道,“女君,他走了。”
伏嫽赶紧拉着阿稚去书房,在骊山时,那两枚虎符不在魏琨身上,那必然是藏在了书房里,自贲容来到家中,她都不敢进书房,就怕被他发觉书房里藏了虎符,梁萦安排贲容过来,虎符一旦被他发现,定会抢夺走,梁萦有虎符在手,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伏嫽叫阿稚守在门口,自己进去找虎符。
这书房她也不常来,里面很简陋,说是书房,其实书架上也没摆几册书简,墙上倒是挂了两把长剑,下方放着一张书案,再就是角落里的巾箱和地上一张歇息用的熊席。
伏嫽举着一盏灯在书架、巾箱内找了一遍,都没找着虎符,随即转向熊席,熊席上还铺着一层被褥,她将灯盏放置在书案上,俯身蹲到熊席旁边,掀了被褥翻找。
“女公子在找什么?”
伏嫽闻声一下转过头,就见魏琨跨进门,阴翳着一张脸。
伏嫽没好气道,“你说我找什么?贲容在家里,我提心吊胆,自然是怕被他知晓了你在书房藏匿虎符。”
魏琨神情稍霁,走到书架跟前,抬手挪动书架一角。
书架后面是一方墙,魏琨用环首刀在墙上戳了戳,戳出一方小洞,伏嫽凑近看,他从洞里取出一块布,打开来正见虎符,虎符上有裂纹,显然不是戾帝赐给他的那块。
“陛下给你的虎符呢?”她好奇问道。
魏琨收起虎符,挑眉道,“这是机密,不能被第三人知晓,女公子素来惜命,还是不知道的好。”
伏嫽冷哼一声,“我本来也有事想跟你说,既然你想瞒着我,那我也不说了。”
她从熊席上爬起来出了书房,魏琨俯身卷起熊席跟在她后面。
两人来到主卧,不等伏嫽开口,魏琨便轻车熟路的越过她进到门里,还将熊席就铺在床旁。
伏嫽不悦道,“你睡你的书房不好?做甚跑来我屋里。”
魏琨冲她笑,“女公子都在外放话说不能没有我这个夫婿,我为此星夜赶回家中,女公子却不许我进房,旁人见了作何感想?”
传的也太快了。
伏嫽耳尖发红,“你难道听不出来我是故意说给人听的?你我连这点默契都没有,还谈什么珠联璧合?”
将将说完话,趴在交窗下的阿稚道,“贲容回来了。”
说罢合上窗户,匆匆出房门。
伏嫽再瞅魏琨,他此时又打算卷起熊席出去。
她抿一下红唇,颇不情愿道,“熊席都铺好了,今晚就睡下吧。”
别说今晚,只要在贲容的眼皮子底下,他们每晚都得睡在一间房里,这可真是自作自受。
魏琨倒也没再调侃一句,铺回了熊席。
他身上的衣服还是骊山时的,有好几日没换。
伏嫽瞥他一眼,咬牙道,“你得沐浴。”
魏琨很痛快的答应了。
房门外,阿稚听的清楚,抬眼见贲容鬼鬼祟祟的往主屋看,便拿出气势来。
“看什么看!快去起锅烧水!”
贲容便转去厨下,半个时辰以后抬着热水进盥室,偷空还能瞅一眼主屋,关上了门窗,无法看清里边,只有灯火忽明忽暗,贲容死死盯着投在窗纱上的熏炉剪影,才欲靠近,一把环首刀架在交窗上,取代了香馨熏炉。
屋门打开,魏琨走出来,森冷着目光让他下去。
贲容脊背冒出冷汗,道喏,瘸着伤腿匆忙回了下房。
伏嫽从门里探头出来,感慨道,“长公主让这么蠢的奴隶来监视我们,到底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