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嫽没撒出气,回去的路上依然跟他拉着手,至家中,才发觉贲容被阿稚指使着推磨,根本没空出来跟踪他们,再回想两人一路牵着手,伏嫽属实如鲠在喉,若非魏琨有龙阳癖的嫌疑,她当真要怀疑他是故意在占她的便宜。
进房以后,魏琨结实的挨了她一记眼刀,也是脸皮厚的人,浑不在意,直到她吩咐阿稚打水进屋子,看她一遍遍洗手,这才沉了脸,到睡下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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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正好是元旦,依照大楚的规制,这天群臣需向皇帝朝贺,意为正朝,皇帝赐宴,君臣同乐,后宫也如前朝一般,臣妇亦入宫觐见皇后,得皇后赏赐。
傍晚时,伏嫽才随魏琨乘坐马车往宫中去,两人在马车里谁也不搭理谁,至宫门前下马车,遇上了公主的厌翟车,两人便又恢复成那副相亲相爱的模样,要给梁萦行礼,但厌翟车并未停下,径直入了宫道,梁萦竟然在宫门前都不停,厌恶伏嫽或许有,但更多是藐视皇权。
皇帝在宣室殿设宴款待群臣,皇后则在椒房殿见臣妇。
入宫门以后,伏嫽便与魏琨分道扬镳了。
有宫婢引路,伏嫽很快就到了椒房殿,重生至今,伏嫽已经快忘记椒房殿了,真正到跟前,她住在椒房殿内的那五年记忆才在她的脑海里回溯,这里承载着她无数的压抑和痛苦,两世为人,再入椒房殿,她的心口还是会阵阵作痛。
这时节还是极冷的,但椒房殿却温暖如春,殿内各家臣妇已皆入座,但皇后翟妙却未露面,是梁萦为其主持这场宴席。
伏嫽不禁想,翟妙小产尚不足月,又往骊山去了一趟,身体果然是受不住的,前世她小产以后,常有腹痛,强忍着逃出宫,又被梁献卓抓回,身心备受摧残,身体也因此彻底垮了。
翟妙在闺中就患有红痭症,这么多年的沉疴,即使病好了,也不及常人,如今又添小产,还要听从梁萦行事,说到底她只是梁萦的傀儡,可是她为何就甘心做这傀儡呢?
伏嫽想不通。
宴席过半,梁萦就出席去看翟妙了,剩下的臣妇们也是见怪不怪,吃吃喝喝,再有翟妙赏下来的东西,属实快乐。
宴席临近结束,有宫婢请伏嫽入内殿见皇后,伏嫽原本还当梁萦也在内殿,但梁萦不知何时走了,只有翟妙卧床未起。
翟妙的气色很不好,勉强对她露出笑脸,不过是寒暄了几句,问问近况,伏嫽一一应答。
翟妙便好像犯困,闭上了眼,伏嫽要告辞。
她发出轻轻的一声叹气,又睁开眼眸看着伏嫽。
“我送的那个奴隶若不好,你们可自行处置,不必担心我会惩戒你们。”
伏嫽分辨不出她这是好意还是别有居心,只能答应,但也不敢如她所说的处置贲容,这没准又是梁萦授意的,处置了贲容,便能借此为由处置她了。
翟妙道,“你曾为鲁王相过面,断其福寿之相,可如今他患了重病,药石无医。”
伏嫽猝然起身想请罪。
翟妙自顾道,“世事无常而已,我岂会怪你,鲁王那孩子憨厚乖顺,我想过过继到膝下,只可惜我们没有母子缘分。”
她说着眼眶有些发红,挥手让伏嫽退下。
伏嫽快出口的劝慰咽回去,行了退礼便出内殿,这时外殿的贵妇们也走的不剩几人了,伏嫽也不便久留,出殿门时,见一侍医入内为翟妙请脉,伏嫽随意一瞥,却是熟面孔,这人正是之前在骊山见到的民间铃医,没想到被翟妙带进了宫。
伏嫽注视他进了内殿,皱一下眉头,随着宫婢出去,还如来时往宫外走,快出未央宫时,又来一小黄门,说魏琨喝了不少酒,人在天禄阁里暂歇。
戾帝本就是喜好奢靡的君主,这宴席下来,恐怕大臣们都得喝的半醉才能让他尽兴。
可是天禄阁也不是寻常人能进去的,那地方毗邻皇帝冬居的温室殿,冬日温暖宜居,原是藏书典籍之地,几代的皇帝都很重视这里,常在此听朝臣辩答各方立说,戾帝登基至今,这里估计也是荒废了。
总不能将魏琨丢在天禄阁,他们可是人前的好夫妇。
伏嫽没辙,只得请小黄门带路,至天禄阁附近,小黄门先行离去。
天禄阁周遭无人看守,此时天黑,只有阁内点灯,阁外黑黢黢一片,那点微弱的火光成了这幽深夜色里仅有的一点指引,伏嫽上了台阶便下意识放轻脚步,推开了虚掩的屋门,在黑暗里摸索着往楼上走,忽听楼阁上传来薄朱的催促声。
“此时不杀鲁王,来日他就成了长公主手中的傀儡,陛下难道也想让自己的儿子重蹈自己的覆辙吗?”
第32章
伏嫽停下脚,屏住了呼吸,须臾阁楼上戾帝压抑哭泣。
“朕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
“陛下将来还会有别的儿子。”
伴随着薄朱温柔抚慰,下一刻便是孩子凄厉惨叫。
伏嫽当即心中一咯噔,这是阴谋,天禄阁内没有魏琨,她被人故意引来,这里住的应当是“患有重病”的鲁王,戾帝选在今夜下手,消息却提前透露了出去。
天禄阁内温暖如春,可伏嫽一点也不觉得暖和,只觉哆嗦,她进来时外面无人看守,这时再出去,只怕外面已有人在等候,她僵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进退了。
是时有人进来,踩着台阶往上走,走到离她只剩几步阶上,在她身后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她动都不敢动,只觉那人向自己靠近了,她都能嗅到他身上的酒气,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他朝楼阁之上唤了一声陛下。
伏嫽顿时放松,原来是魏琨。
戾帝暴怒道,“滚出去!别来烦朕!”
魏琨答了声喏,伸手搂住伏嫽,几近是夹着她下了楼,分毫没让她发出一声脚步响,出了天禄阁,她被魏琨带到少府附近。
伏嫽被他夹着走了一路,已顾不得生气,焦急道,“有人引我来天禄阁,陛下身边必有奸细,今夜的事已被外透,你怎么不阻止陛下!”
子无错,父杀子,天理难容,这事一旦被外传,戾帝便彻底落了下乘,长公主想废他,举朝都会赞同。
魏琨忽一手捂住伏嫽的嘴巴,她气的抬脚踢他,撒酒疯也不看时候。
戾帝若被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嘘。”
伏嫽一怔,未几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天禄阁,皇后凤舆和长公主厌翟车已至阁前,那边先前无人看守,此时十数个郎官匆匆从北宫门方向跑来,个个面红耳赤,衣冠松散,一眼就瞧出是借着酒劲出北宫门寻乐子去了。
魏琨收回目光,低头注视着伏嫽。
伏嫽和他一对视,就知道他什么意思,郎官们都不正经,他要是太正经了,岂不是容易引起帝后猜疑。
伏嫽抬起细指在嘴唇上刮了一点口脂,极敷衍极不乐意的往他脖子上一抹,别过脸说好了。
等了等,发觉魏琨不动,便又不耐烦的给他脖子上添了两道口脂印,这时还不见魏琨吭声,她
就来气了。
就算他真是龙阳君,她也吃大亏了!
若不是有要紧事,她此刻就能跟他吵起来,当下就是置气,也尽量克制了。
“见好就收,你差不多就行了。”
“我只是没料到女公子这般热情,吓坏了。”
魏琨边说着边越过她朝前走。
伏嫽瞧他气定神闲,哪里是吓坏了,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跟在后面越想越气,持手里的便面就像往他后脑勺招呼,谁知他后背就像有眼睛,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从她手里夺走了便面。
伏嫽气愤道,“把便面还我!”
魏琨举高了便面,她踮着脚尖够不着,脸都气红了,她使劲撑着他的胸口推他一把,怎么着也是不服输的。
宫婢站在宫道上目睹了这一切,转去与梁萦等人禀报,不多时,就有小黄门跑过来请魏琨和伏嫽。
两人停下打闹,魏琨将便面还给伏嫽,一同往天禄阁去。
翟妙和梁萦已经进了阁楼,阁外那些郎官战战兢兢,门口站着的朝官个个神情肃穆。
伏嫽小小的呼了口气,总算躲过一劫,引她来的人大抵是梁萦了,计划让她撞见戾帝杀子,梁萦随后赶到,大庭广众之下逼迫她指认戾帝恶行,届时她成了众矢之的,这可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约有半炷香,阁门打开,传唤伏嫽和魏琨。
上到阁楼,方见戾帝喘着粗气站在缫席前,薄朱立在戾帝身侧,双手攥紧巾帕,即使有面纱掩面,也能看出惊慌。
翟妙坐在缫席上,怀里抱着奄奄一息的鲁王,戾帝下了死手,鲁王的脖子都被勒出一条血印子,气息已极微弱,地上跪满了侍医,皆呐呐不敢言。
伏嫽缩在魏琨身后,比任何时候都低眉顺眼,纵然如此,她也能感受到梁萦那嫌恶的打量目光。
梁萦斜眼扫过她,看见了魏琨脖颈上那刺眼的三道痕印,她眼底不加掩饰的显露了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