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这一切都是真的似的。
目光仔细描摹过陈述的眼睛，发丝,双手。
何月折想记住她。
“你,这段时间,过得开心吗？”而这一切,又轻飘飘地变成了一句话。何月折轻声问道。
“……”陈述没有回答，她沉默着低下头，双手环抱住双腿。
“不开心吗？”
因为第二个世界的时候系统还无法给她提供世界原剧情,因此何月折并不知道那个属于陈述的世界在她到来改变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能推测着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小述，你可以和我说说的。”
“小折，我很想你。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发生。”陈述的声音很轻，比一只小猫走过草地、一阵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还要轻。
“是吗？”何月折轻笑道,“我也很想你。”
“嗯。”
“小述，你是不是瘦了？”
“瘦了，好像是瘦了一些。”
“我就说嘛，你这身毛衣都宽松了太多了。”
“但是，这件毛衣是你送给我的，再宽松，我也不想舍弃它。”
“我可以再送你一件呀。”
“那不一样，小折，那不一样呀。”
“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那是在我们离开孤儿院后，你送我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啊，更何况，那还是你亲手织的。”
“这样啊。”
“小折。”
“嗯？”
“现在在我面前的这个你，是我一直认识的那个你吗？”
“这是什么意……”
“无所谓了，就让我短暂地、这样认为一下吧。”
“小折，被平台选中的那天，我正在一家医院献血，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件事，一是怕你担心，二是，虽然我知道你并不会怪罪我，但是，就当作是我为大家做点贡献，让我的人生有那么点可以不去死的价值吧，我只想一个人悄悄的，悄悄地活着，悄悄地做事情，然后，悄悄地去死。”
“系统说，它那是救了我一命，因为再晚一秒，那座医院就会有致命的病毒爆发，在那座医院里的人会被封锁在里面，靠着医院里仅有的零食机和饮料机里的物资，我们首先会崩溃大叫，然后变得麻木，身上逐渐显露出病毒的症状，一点点腐烂，最后死亡。”
“整座医院里都会弥漫着消毒水和尸体的恶臭味，活到最后的人会精神崩溃，而这一切不过是它们的实验，至于平台，系统说，它们和它们并不一样，它们是在救我们，它们的心是好的，它们是善良的救世主。”
“所以它就要求你心甘情愿地去‘死’吗？”何月折问道。
“不，与其说是心甘情愿，与其说是去‘死’，不如说是无可奈何，说是消失。”
“扮演着其他世界的其他人，自己却逐渐消失了，到了最后，把自己是谁忘记，沦为和它们一样的东西，无知无觉，只能靠着载体和别人的眼睛看见世界，就连情感也逐渐变得淡漠。”
“……”
“小折，不知道为什么，我的世界里并没有你的同位体，我连哪怕想见上你一面也做不到，幸好，幸好，在这里，我终于能再见你一面。”
“小述，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死前慰藉。”
陈述的表情很平淡，平淡得仿佛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可怕事情，而只是一件和早晨喝了豆浆一样的平常事情。
“大概还有三秒左右吧，我就会死在那个经历过末日的世界里，来到这里，是系统说，我可以在这里看见过去的那个可怜自卑的我，并拯救她，甚至，再见你一面，所以，我才来的。”
……系统说？
“看来它这次没有骗我，我真的见到你了，小折。”陈述扭过头，看向何月折。
“你、你是说，你要死了？”何月折有些不可置信，“不，你，小述，你怎么会死呢？”
“嗯，我要死啦。”陈述的嘴角咧起一个有些僵硬的弧度，“这不是我们说好的吗，小折？”
“我们说好的……？”
“看来你的计划成功了，恭喜你。”
“……”
“小折，其实大家都觉得，你不如自己离开，因为带上我们的代价太大了，大得让我们自己都觉得惶恐不安。”
微风吹过青草地，扬起陈述的头发，陈述的笑容逐渐变得熟悉、自然。
“小折，能和你做朋友，我很高兴，但是，我不想你因为我受伤、甚至死亡，小折，小折，何月折，我喜欢你的名字，喜欢你的脸，喜欢你的灵魂，喜欢你叫我名字时候亲昵的语气，喜欢你抱着我的时候温暖的身体，喜欢你保护我的时候永远不需要后退的强大。”
“不，不……”
“小折，我喜欢你的一切，如果可以的话，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也告诉我吧，告诉我，你也很高兴能和我成为朋友，我们，就这样约定好吧？”
“……小述！！！”
“用我们的能量，逃出这里，活下去，小折，祝你好运。”
“小述！！陈述？！陈述！！！！！”
“对了，姜院长她，不是什么坏人，小折，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你可以替我跟她说一声——”
“……”
“……”
“哎，小折，为什么要把这两句话当作我们相认的暗号呢？”
“第一句，是真心话，每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很高兴能和你成为朋友’，一听就很有动力啊。”
“那第二句呢？”
“第二句啊，一个简单的祝福语而已，其实对我来说，能遇见你们，能和你们成为朋友，就已经是我天大的好运了，至于‘祝你好运’嘛，就是希望我们不要分开，希望我的好运能一直陪伴着我。”
“你的好运？”
“就是你们啦！”
“……”
“……”
“——对不起吗？”
陈述的身影消失，留下的仅有一个装有白袍少女的有些眼熟的罐子，里面荡漾着有些奇特的液体。
少女静静地在里面浮沉，双眼紧紧闭着。
何月折捡起这个罐子，仔细地看着里面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少女。
是陈述。
「叮咚！恭喜您，获得了关键道具：陈述的培养皿x1！」
「叮咚！恭喜您，成功解锁了新任务！」
「叮咚！恭喜您，解锁了任务：收集散落在该世界所有的培养皿！」
「目前完成进度：1/？」
「……你的播报挺有那味的。」何月折说。
「其实如果没有您，我现在应该已经被报废了，因为我除了通讯没有什么能力，报废后，说不定连系统都做不了，所以我认为，我应该尽职尽责地服务您。」
「你们是怎样判断谁应该当系统的？」
「因为新时代的大家能力都很全面，而来自旧时代的我们的能力则比较单一，所以一般是由我们来提供基础的算力，由新时代的大家来负责筛选系统和成为系统之类的繁琐的事情。」
「当然，除此之外，一切被报废的大家，只要能力合格，都会自动成为系统。」
「那么，我的系统，你觉得它是被报废的还是来自新时代的？」
「我和它是朋友，它曾经和我说，它是一只来自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的仅仅只存在于电子屏幕中的猫，因为主人去世，它找到了我们，想要在时间的漫漫长河中寻找到主人的蛛丝马迹。」
「……」
「的确，过去的它只拥有类似于“网络爬虫”的能力，但是，好吧，实际上，一个电子生命要如何觉醒、拥有自我意识，我很难说的清楚。」
「……我的计划里，有它。」
「您这是什么意思？」
「……」
「……」
所以自己才会和自己的世界有过重的联系，所以自己才会因为孟青山的一举一动疼痛，所以自己才会想到挖心挖脑，所以自己才会将系统剔除，所以自己才会在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时觉得那样感慨。
——自己，竟然是在救它？
剔除它，让它留在那个世界，然后，以某种自己并不知道的方式活下来。
所以，在自己的朋友们死前，它才会带着它们来这里见自己，即使跨越时间轴需要耗费大量能量。
所以，自己才会一进入平台就能进入朋友们的世界。
所以，在得知了自己来到这里后，朋友们才会那么想要让自己放下她们自己走。
所以，她们会被系统在濒死前带着来到这个世界。
所以，再次见到自己的她们才会甘愿去死，将培养皿，或者说，过去，留在这里。
所以，自己才能在这个世界里获取那庞大的、足够让自己那什么无限的技能被自己完全掌控下来的能量。
一步一步，一环一环，步步相接，环环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