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扎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向外走去。迎面而来的程良全见她脚步虚浮,慌忙上前搀扶。
容棠看见他,忽然想起什么,止住步伐问道:“陛下病重而危在旦夕的事情,朝臣们都知晓了?”
程良全应是。
容棠又气又急,抑着嗓音道:“此事传扬出去,岂不是惹得朝中人心浮动,六神无主。群臣没了主心骨,难免会百般猜疑揣测,如此下去,朝事还如何能处理得妥当?”
程良全忙道:“娘娘,此事是陛......是......励阳王殿下向群臣宣告的。王爷说与其让朝臣们心存疑虑,百般猜测,不如如实告之,让大家心中有数。”
伤痛和绝望已经要把容棠的理智淹没殆尽。她握了握拳,冷笑道:“心中有数?陛下病重,他们心中该有什么数?在这个时候把陛下病重之事说了出去,是存心想看朝野动荡,乱作一团吗?”
程良全讷讷不敢言,一旁却冷不防传来一个森冷的声音:“贵妃娘娘,此乃朝堂之事,您身为后宫女眷,怕是不该多加置喙。”
这道声音一入耳,容棠迷乱的思绪蓦地一凝,清醒了几分。她转头,却见萧磐缓步走了过来。
他神色疲惫,眼底是化不开的悲伤,却依然不急不慢地道:“臣知道娘娘对陛下情深一片,但恕臣多嘴,大燕素来不准女眷涉入政事,否则便是犯了忌讳,违背了祖宗家法。还请娘娘慎言。”
若不是时机不对,容棠真想撕下他虚伪的假面。她咬了咬唇,冷声道:“如此说来,倒是本宫不顾全大局,不守规矩了。”
萧磐盯着她,倏而又换上了一副悲悯而关怀的神色:“娘娘关心则乱,如此发问也是人之常情。原是臣没能及时向娘娘解释清楚这一切,才引起了误会。”
眼下还不是向他发难的时候,容棠心中亦萦绕着几个急需解开的疑问。她没再多言,向程良全道:“本宫要在这里守着陛下。”
程良全劝道:“奴婢们会照顾好陛下的。若是成夜成夜地守着,娘娘的身子又如何受得住呢?”
萧磐亦道:“娘娘不如去偏殿暂歇。若是陛下醒了,臣会命人第一时间通知娘娘。”
容棠摇了摇头,声音很淡:“不必。本宫只想寸步不离守着陛下。”
萧磐叹道:“既如此,娘娘多保重。”说罢,他率先迈步离开。
待他走远,容棠才向程良全问道:“这些日子,励阳王一直住在宫中吗?每日朝堂的事情,也都由他全权处置?”
程良全低眉道:“是。王爷说如今年节中倒无甚大事,只是他放心不下陛下,才向太后讨了旨意,暂住在宫中。”
容棠无声地冷笑了一下。眼看天色欲晚,她沉默片刻,说道:“程公公,请你帮我秘密传召一个人来福宁殿。”
程良全一愣:“娘娘说的是何人?”
“集贤院的画工,虞怀平。”
程良全眸子动了动,问道:“不知娘娘为何想到要召见他?”
“虞大人颇通医术,不如请他来为陛下诊治一番,兴许他会有法子。”
程良全面露为难:“娘娘,虞大人他乃画工,并非宫中御医,奴婢们实在不敢让他为陛下看诊。”
容棠心急如焚,说道:“我与虞大人是旧识,自然知晓他的医术足以救人。如今是什么情形你不是不知道,那么更应该用尽各种法子,才有可能让陛下转危为安。程公公,你难道一点也不挂心陛下的病吗?”
程良全忙道:“娘娘息怒,实在是因为……因为......”
他似乎在十分费力地思索借口,容棠深吸一口气,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只是方才,我想起了一桩旧事。”
“昔日,虞大人曾奉了陛下旨意作画,陛下也曾多次称赞过他的丹青技艺。如今陛下昏迷不醒,我别无他法,只能病急乱投医,想着若是拿出他的画,再由我亲口为陛下说一说那画上的情形,能否唤醒陛下的神智和意识?”
程良全张口结舌,发觉贵妃此话很是合理,他实在找不出其他由头劝阻,只能讷讷道:“是,奴婢这就去传话。”
容棠嗯了一声,转身便往内寝去了。
程良全办事一向妥当,不多时便召来了虞怀平,引着他入内。
“贵妃娘娘说想看大人画的画,并且以此试一试,能否让陛下醒来,”迈进殿内之前,程良全低声交代,“虞大人,您知道轻重。”
虞怀平垂眸:“是。”
*
“臣参见娘娘。”
“怀平哥哥,”容棠自床边的脚踏上起身走了过来,“如今并无旁人在,何必还同我如此生分。”
虞怀平眉眼低垂,道:“身在宫中,自然得守着宫中的
规矩,不敢造次。”
容棠也不愿在此事上与他太过耽搁,便直截了当道:“怀平哥哥,请你为陛下把一把脉,告诉我他究竟......还能不能好转。”
她的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虞怀平终于忍不住稍稍抬头去看她,见容棠眼角泛红,泪盈于睫,满脸都是担忧和伤痛,便知病榻上的那位陛下对她而言有多么重要,多么难以割舍。
他极力克制住心中的酸楚,说道:“可我如今的身份并不是宫中御医,如何能越俎代庖,为陛下看诊?”
“怀平哥哥,此处并无外人在,你不必担心,”容棠上前一步,含着泪看着他,“事到如今,我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冒险请你来此。”
“我们有自幼相识的情分,我的心事也不会瞒你。若陛下醒不过来,我真的不知道日后该如何度过,”她轻声道,“我不能没有陛下。”
虞怀平望着她,心中一阵刺痛。他看得清楚,她眼中的情意全然发自内心,而不是受制于皇权和宫规;她方才说的那些话,也全是发自肺腑之语。一切都昭示着,她的的确确......深爱萧凛,否则断不会为他如此肝肠寸断。
他颓然合上眼,轻点了下头道:“......好,我答应你。”
容棠眼眸中迸出一线希望,充满希冀地看着他走近床榻,伸手搭上了萧凛的手腕。
虞怀平凝神把脉,许久又换了另一只手。容棠看着他愈发沉郁的面色,心头那点微弱的期盼也渐渐熄灭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起身,低垂着眼不去看她,涩然道:“......臣无能,亦无法救得陛下。”
容棠的心,猝然沉了下去。
她不肯相信,再度问了一遍:“当真没有法子?怀平哥哥,你多年来行走江湖,四处行医,见过的病症数不胜数,也救活过无数人的性命。陛下究竟因何而病得这样重,连你也无可奈何?”
虞怀平有些艰难地开口:“陛下的脉象古怪,是我前所未见的。他如今已到了气息奄奄之际,即便勉力用各种补药吊着,也不过仅能维持数日的光景。”
容棠盯着他,不死心地问道:“陛下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短短数日,他的身子便会急转直下,到了如此垂危的地步?难道区区一个坠马,便能让一个原本好端端的人顷刻间病得这样重?”
流的泪太多,容棠的头甚至都有些昏沉了。她掐着手心,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继续道:“是不是因为陛下坠马时摔到了头,才会始终昏迷不醒?”
虞怀平道:“陛下额头处的伤虽不深,但由于坠马时朝地,且摔到了后脑,因此才会意识全无。此外,陛下的底子一向孱弱,前些日子的风寒无疑是雪上加霜;加之陛下夙兴夜寐,并未注意保养,才会于此时一并发作起来。若是寻常强壮之人,或许能挨过这几日,但陛下......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轻易从马背上摔下。”
容棠屈身在床榻边,死死握住萧凛的手,心中凄然。
一旦萧凛溘然长逝,萧磐便是毫无异议的新君。可她不甘心,不愿看到萧凛辛苦治理的江山落入这么一个阴险小人手中。而萧磐的居心实在狠毒,将萧凛病重的消息广为散布,如此朝臣们必然会在心中百般考量,说不定有些人已开始提前效忠于他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也不能让萧凛的心血付之东流。
况且......容棠昏沉的头脑陡然一冷。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萧磐似乎都和萧凛身上所发生的这场意外脱不了干系。
想起前世萧磐那张狂得意的嘴脸,容棠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个阴毒的励阳王,如此贪图权势,欲要染指皇权,更遑论昔年他曾被先帝当作继承人培养,最终却与帝位擦肩而过,他心中焉能不恨?
他会不会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容棠脊背上漫起无边的寒意,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剧烈到眼前晕眩了一瞬。她愈发真切地开始怀疑,萧凛所遭受的两世意外,会不会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