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出佛堂,四下无人,一片寂静。容棠忽而皱了皱眉,抬手按住胸口,似乎在极力克制那欲冲口而出的浊气,张口欲呕。
“嫂嫂没事吧?”萧娆不明所以,连忙替她顺气。
容棠缓了缓,摇头道:“无事,许是这几日不曾好好用膳,总觉得喉咙干涩,腹中隐痛。”
她说着,便继续向前走着,迈步出了宫门。
层层叠叠的树后,丹阳长公主沉着脸走了出来,盯着容棠远去的背影,眼底浮起思索之色。
容棠回到福宁殿,却在殿门外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喜娟?”她讶异出声。
那宫女闻声回过头来,顿时像遇到了救星般,哽咽着道:“贵妃娘娘,求求您救救太妃吧!”
“太妃娘娘怎么了?”容棠心中一紧。
喜娟啜泣道:“太妃娘娘得知陛下的事......便晕厥了过去。奴婢正要去请御医。”
容棠当机立断,命岚月前去请御医,自己则随喜娟前去瑞安宫。
胡氏面色惨白,神色惊惧,更是于昏沉之中不断发出呓语,容棠凑近细听,心中愈发确信。
她唤的正是萧凛的乳名“筠儿”。
容棠望着胡氏,愈发不相信她是个铁石心肠的母亲。这般肝肠寸断,恍然便是为人母者的伤心和惊痛。
御医很快来了,为胡氏诊脉后道:“太妃是一时惊吓过度,气血攻心才会晕厥,宜静养,且醒来后情绪不可再剧烈起伏,否则只怕会复发。”
容棠低叹一声,深知无可奈何,只能期盼萧凛能醒转,也好让胡氏彻底安心。
她在瑞安宫守了胡氏许久,这才起身回福宁殿。
后殿内寝中,萧凛兀自沉睡着。容棠握住他的手,喃喃道:“陛下,我决定去做一件事。若你知道,应当也会同意的吧?”
“虽不知道你的病与萧磐到底有没有干系,但不论怎样,我都决意要报仇雪恨。即便没能要了他的命,我也要让他声名俱毁,再也不能垂涎皇位。”
“我没有一日忘记过他曾害我而死之事......”容棠说到此处,下意识放轻了声音,然而见萧凛无知无觉,不由得苦笑,“自然,陛下你是不会知道这桩往事的。若是知道,你又会不会相信呢?毕竟此事听起来着实荒唐。”
烛火昏黄,勾勒出她伶仃的身影,映在床帐之上。
*
接连几日,萧磐来福宁殿探望萧凛时,总会时不时遇到自佛堂内走出的容棠。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目光落向她那看起来毫无异样的腹部,眼底阴鸷一片。
容棠向他回礼后,便转身往后殿去了。萧磐走出几步后,猝不及防一回头,果然看见了她悄悄伸手支住腰身,又下意识抚了抚小腹,显得格外紧张和小心。
萧磐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很快回头,拂袖而去。
不远处,容棠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暗自握了握拳。
这日晚间,容棠屏退众人,唤了程良全进来:“程公公,我需要找来一位御医为我把脉看诊,但不想大张旗鼓。”
程良全会意,道:“奴婢会为娘娘请一位靠得住的御医,不会被旁人发觉。”
“不,”容棠摇了摇头,“旁人也就算了,我希望此事能够自然而然传到励阳王那里。”
程良全一头雾水,问道:“娘娘为何——”
然而看着容棠笃定的神情,他想起了什么,没再多问,躬身道:“奴婢明白了。”
东耳房内,容棠坐在榻上,手腕上面覆着一方绢帕。
“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匆匆赶来的吴尚正问道。
程良全看了眼烟雨,后者立刻解释道:“娘娘这些日子总觉得头晕乏力,胸臆间窒闷难当。”
吴尚正抬手搭上,凝神切脉,倏而面色变得十分古怪,欲言又止,又换了只手切脉。
程良全问道:“娘娘如何了?”
吴尚正张了张口,说道:“贵妃娘娘这是......这是喜脉。”
“什么?”程良全惊得瞪大了眼睛,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喜色,“当真?”
“脉象圆滑如珠滚盘,是喜脉无疑,”吴尚正起身,“贵妃娘娘已有两月多的身孕。”
这无疑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将福宁殿沉郁的空气吹散了几分。容棠亦是震惊万分,颤声道:“奉御所言当真?”
吴尚正道:“臣有把握,娘娘的确是喜脉。”
容棠眸光轻轻一闪,旋即道:“如今陛下尚未醒转,本宫不愿闹得人尽皆知,否则只怕会招来祸患。”
吴尚正忙道:“臣明白。臣这就下去,为娘娘准备安胎药。”
程良全亲自送他出去,片刻后才回来,又喜又悲:“奴婢恭喜娘娘,兴许这预示着上天开眼,愿意眷顾陛下。为了娘娘腹中的小皇子,陛下也会拼尽全力苏醒过来的。”
容棠抚了抚腹部,轻叹一声:“但愿如此。”
程良全压低声音道:“娘娘,奴婢已经安排好了。但娘娘此举是否太过冒险?若是......伤到了娘娘,该如何是好?”
“无妨,”容棠神情平静,“我自有把握。”
*
深夜,励阳王府内灯火通明。
萧磐看罢手中密信,随即捏着纸张边缘凑近烛台,目光阴沉沉地看着那火光一点点把信上的字迹吞噬,却始终一言不发。
一旁的丹阳长公主早已按捺不住,开口道:“兄长,果然被我说中了!容氏居然真的有了身孕!难怪前些日子她举止小心,跪下时总会下意识按住腰腹,原来是在护着肚子里的那块肉。”
励阳太妃亦道:“如今的形势原本于我们极其有利。吴尚正不是说了吗,陛下至多还有五六日的光景。到那时,天子龙驭宾天,又无子嗣,群龙无首,必然会顺理成章推选磐儿继位。那些不肯归附于你、只一心效忠陛下的人即便再不愿,也没有办法。可谁能想到,这贵妃却在此时诊出了身孕?”
丹阳长公主问道:“她这身孕是真的吗?怎么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诊出?”
萧磐冷声道:“吴尚正亲自诊的脉,自然不会有假。况且,她正是因为真的有了孩子,才会如此谨小慎微,生怕被人察觉。看来,这位贵妃娘娘也是要打定主意与我对抗了。”
励阳太妃道:“一旦群臣得知贵妃有孕,即便不知男女,那么忠于陛下的那些人一定会反对磐儿上位。尤其是丞相和礼部还有工部的人,一定会坚决要求遵守礼法,坚称等贵妃诞下孩子后,若是皇子,便该由他继位。”
丹阳长公主道:“那也未必。贵妃如今才两个月的身孕,至少还有半年多的时间才能生产,难道这半年多,大燕朝便没有新君吗?若是到了半年后,贵妃生下的又是公主,那又该如何是好?”
萧磐道:“多年前曾有过旧例。那时先祖驾崩后,皇后产下其遗腹子,便由先祖之弟摄政,待皇子一岁后举行登基大典,正式册立新君,直到新君大婚后才归政。那数年之内,摄政王虽无皇帝之名,却也处处代行皇帝之权力,不过是差个名头罢了。”
丹阳长公主不可置信道:“兄长,你难道甘心只当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摄政王?等新君羽翼丰满,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昔日夺走他皇权的摄政王,到那时,我们岂不是都要遭殃?依我看,得早做打算才是。兄长筹谋多年,又不是为了当摄政王,而是为了堂堂正正登基为帝的。”
萧磐沉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丹阳长公主冷笑道:“自然是趁着贵妃月份尚浅,先下手为强!否则一旦孩子成形,便不大好动手了。”
“你说得轻巧,”萧磐不悦地看了她一眼,“若是此事泄露出去,本王岂不是声名尽毁?谋害陛下的皇嗣,这可是大罪!那些大臣本就对我虎视眈眈,一旦被他们抓住此把柄,那么本王就彻底与帝位无缘了。”
丹阳长公主低声道:“贵妃如此遮遮掩掩,便是不欲让人知晓她有孕之事。既然无人知晓,那么即便她真的没了孩子,也不敢随意声张,否则口说无凭。皇室血脉可不是她一人说了算的。到那时若贵妃想以此攀咬,兄长便令吴尚正矢口否认此事,一口咬定从未为贵妃诊出过喜脉便是。这样的话,贵妃即便一力申辩,也无证据。”
励阳太妃看了她一眼,说道:“难得听你出了个有用的主意。况且,咱们真的动手,也不会蠢到自露马脚,便让她自个出些意外而小产,即便想攀咬我们,也没人会相信。”
萧磐沉吟许久,说道:“容我好好思量一番。”
丹阳长公主不愿看到兄长与筹谋已久的帝王失之交臂,劝道:“兄长必须要顺利登基,否则岂不是白白准备了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