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想着,看着容棠拼命挣开宫人的搀扶,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过来。
她面上泪痕未干,原本苍白的皮肤被凛冽的寒风一吹,泛起了清晰的红色。
许久,她惨然一笑,道:“事到如今,我也唯有认命。只是,我还有一句话想同王爷说。”
萧磐大发慈悲地道:“贵妃有何话,便趁此机会说开了吧。”
容棠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物,举到他面前,说道:“王爷瞧瞧,这是什么?”
萧磐定睛看去,面色微微一变。
“这是内廷一味珍贵的补药,名唤‘七琼膏’,也是陛下多年来一直服用之物,原本此物能够让陛下龙体康健,可偏偏
他的身子却每况愈下,以至于到了今日的地步。”容棠道。
萧磐面无表情:“此药乃宫中尚药局所制,先帝和太后都曾服用过,并无任何问题。”
容棠攥紧药罐,说道:“先帝和太后服用的自然是完好的药膏,可陛下服用的七琼膏却是不同的。只因……”
她盯着萧磐,一字一句道:“其中一味药材被加重了剂量,变成了害人性命的毒药。”
她没有错过萧磐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异。很快,他便紧紧蹙起了眉头,语气颇为焦急:“本王不通药理。娘娘此话有根据否?若真如此,本王定会好好彻查,看看是谁在陛下的药上动了手脚!”
此话一出,萧磐便见容棠面上缓缓露出一抹冷笑。
她道:“王爷表现得如此关切,可当年,你对陛下下毒手时,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良心发现?”
萧磐眉心一跳,冷笑道:“娘娘怕是糊涂了,竟对本王说起这等胡话,还用莫须有的事情来诬陷本王?”
她靠近他,道:“王爷有没有做过,您心里最清楚。我手中这罐药膏便是证据!不妨告诉你,我早已派人查出了前因后果,也拿到了所谓动过手脚的‘药方’,更查到了励阳王府上经手此事的下人!陛下所用的药皆是奉御吴尚正所制,把他抓起来严刑拷问,难道还怕他不承认吗?”
萧磐眉心一动,这才意识到今日自己一直没有见到吴尚正。容棠见状,冷然道:“吴奉御早已被看管了起来,只等着用刑了。”
“贵妃娘娘不必用这种话来哄本王,”萧磐面色无波,“你一介女流,哪里有这样大的本事?若娘娘是想借此诬陷本王,那么您真是大错特错了。”
“诬陷?”容棠冷笑。
她眼眸一抬,极迅速地看了眼福宁殿前殿的地方,随即抬手指着萧磐,恨声道:“励阳王,你用毒药害了陛下还不够,还想谋害本宫腹中的孩儿!这是陛下的亲生骨肉,你却为了权势地位下如此狠手……”
萧磐没想到她这般毫不顾忌地嚷了起来,顿时怒从心起,喝道:“贵妃胡言乱语,怕是疯魔了吧?来人,还不快把她带下去!”
下一刻,容棠却将手中那药罐高高举起,说道:“我要把此物拿给丞相和朝臣看,让他们都知道你多年来是如何调换了陛下的药,害得陛下虚弱至此,又是如何在陛下刚一病便迫不及待散布消息——”
萧磐咬牙切齿,上前一步劈手便去抢夺她手中的药,然而容棠忽然对着他讥诮一笑,放缓了动作,任由他手指搭在了药罐边缘后,忽然卸了力道。
他一愣,便见她顺着他争夺的力道猛地后退几步,脚下一滑,猝然倒下,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
“娘娘?娘娘?”婢女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惊动了原本守在殿内的程良全。他连忙快步小跑出来,见状也是大惊失色:“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这一下变起仓促,萧磐也没料到,不由得惊异万分,下意识退开一步。
恰在此时,本不该这个时辰入宫的朝中几位重臣却正好转过回廊,往后殿行来,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们看见励阳王与贵妃争执不下,听见了贵妃那番慷慨陈词,正震惊到无可复加之时,却见励阳王似被戳破心事一般恼羞成怒,竟不顾体统,对贵妃推来搡去。
而他急怒之下,竟伸手狠狠把贵妃推倒在了地上。
若只是如此,倒也不至于掀起轩然大波。然而后殿廊下的灯笼照得清晰,众人惊愕地发现,他脚下有一汪深红色,缓缓地蜿蜒流淌,汇成一条细细的血河。
沿着那血迹,他们看见了贵妃被染红的裙角和她痛到扭曲的眉眼。幽幽暮色之中,她委顿在地,意识全无。
“来人,快去请御医!”程良全惊恐的声音响彻在殿前,在一片死寂之中分外清晰入耳,“贵妃娘娘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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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掐指一算陛下已经躺了好几天了,明天苏醒!
第77章 苏醒
后殿外间,丞相抬起一张带着皱纹的脸孔,说道:“恕臣多嘴。方才臣等前来觐见时,听见了贵妃娘娘的一番话,事涉陛下和王爷,令人惊骇不已。贵妃身为妃嫔,断不会出言无状,随意议论宫闱之事。臣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陛下此次病重本就让人心生疑虑,该趁此机会好好彻查一番。”
礼部尚书素来与容肃文交好,又是个直言不讳、敢于谏言的人,立刻拱手道:“臣附议。臣斗胆问一句,王爷和娘娘究竟起了什么冲突?竟致使娘娘晕厥,此刻还在由御医诊治。”
萧磐眉心突突直跳,说道:“本王不过与贵妃说了几句话,并不知晓她为何会忽然晕厥。”
此刻容肃文亦在此处。他原是被召进宫回禀皇陵修建之事的,却见到女儿遭遇如此触目惊心的意外,伤心惊怒,上前一步道:“臣亲眼所见,娘娘与王爷起了冲突,正是王爷的推搡致使娘娘倒地而昏迷,如今尚未醒转,腹中龙裔安危尚不可知。娘娘腹中所怀乃是陛下的子嗣,王爷为何要在陛下病危之际行此举?”
他们接连发难,萧磐面沉如水,恨不得将这几人的嘴堵住。自然,依附于他的朝臣跟着也争辩起来:“荒唐!王爷和娘娘分明相距数步,你们怎能诬陷王爷?”
“后宫女眷干政乃是大忌,仅凭她几句胡言乱语,你们便想攀扯起王爷?王爷乃天潢贵胄,岂是你们能随意议论的?”
容肃文毫不退缩,朗声道:“臣爱女心切,今日即便被王爷问罪,也决意要为娘娘讨回公道!娘娘自入宫以来,勤恳恭肃,从未有过任何逾距之举,今日遭受不白之冤,臣不会坐视不理!”
礼部尚书立刻接上:“若是娘娘真的因此而失子,王爷的所作所为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陛下吗?这可是陛下唯一的骨血!”
萧磐冷冷一笑,说道:“贵妃心机叵测,妄图以此诬陷本王,如此蠢的计谋,你们竟看不出来?”
丞相摇头道:“子嗣乃是事关江山社稷的大事,贵妃娘娘身为女眷,绝不会如此。”
有人出来打圆场:“如今御医尚在诊治,或许龙胎还能保得住。诸位,我们还是先商议正事吧。”
萧磐这才勉强找回神智,淡声道:“御医说,陛下已在弥留之际,因此今夜,尔等便须彻底守在宫中,同时准备好一应物件,就当是为陛下冲一冲喜吧。若是陛下能熬过今夜,进而好转,那便是大燕的福气。”
“如今皇陵尚未完工,务必要加紧动作;若是赶工不及,还需设一处暂时安奉之地。同时,须从宗室中推选一人主持丧仪,才不至于忙中生乱。”
眼看陛下尚未咽气,励阳王却已语气笃定,众人各怀心思低头不语。便在此时,寂静的殿内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拊掌声,一声声叩击着,在不大的殿内显得格外明朗。
一个熟悉的声音猝然响起,带着浅淡的笑意,尾音却又透着森冷:“真是朕的好王兄啊,竟将桩桩件件都安排得如此妥当。”
萧磐闻声如遭雷击,猛然回过头看了过去。只见内寝门帘掀开,那人迈步而出,步伐不紧不慢,却透着无边的威压。
晃动的烛火将他的眉眼和神情映照得清晰无比,他高高在上,眼眸清冷,唇角虽含笑,却散发着令人屏息的杀意。那冰雪般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让一切阴谋无所遁形。
原本应该垂死之人,此刻却安然无恙站在了面前,他那淡淡而讥诮的笑,像是一面镜子,倒映出萧磐一片死寂的面孔。
众人大惊之下旋即是大喜,顿时黑压压跪了满地,齐声高呼:“陛下!”而萧磐的党羽,则个个面色惨白,浑身颤抖。
萧凛缓步踱至萧磐面前,说道:“王兄为了朕的身后事如此
呕心沥血,朕心甚慰。你说,朕该如何褒奖你?”
原来......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萧磐用尽毕生意志力,才勉强维持起面上的喜色,开口道:“陛下痊愈,乃是大燕之幸,臣......臣心中实在欣喜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