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盯着话本看了半晌,忽然有些
想不起来自己最初写的是什么内容了。她索性起身来到内寝,从自己妆匣下方取出一个上了锁的盒子,小心翼翼打开,将上面用来遮掩的东西拿掉,这才把最初的手稿取了出来细细看了起来。
不得不说,虞忆安果然是名副其实的书坊主人,经她修改润色后的内容和语句更加流畅自然。容棠一面看着,一面提起笔在手稿上勾画了几句。
她看得专注,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逐渐靠近的人。直到头顶覆下一片黑影,那人悄无声息开口:“在做什么?”
容棠一惊,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案上,在纸张上晕染出一团碍眼的墨渍。
她僵硬抬头,看清是萧凛,本能地想要把面前的手稿藏起来。
然而,一切已经晚了。
萧凛先她一步拿起了那一摞摞写得满满的纸张,逐字逐句看了起来,原本平静的神情猝然崩裂,眼底浮起显而易见的错愕和惊骇。
起初他以为容棠是兴之所至,竟在誊写话本故事,然而仔细看了下去,他却立刻发现了不对。以他对《还魂异闻录》的熟知程度,他很快发现了这份手稿中有一些从未在刻印的书册中出现的内容。而看这手稿的墨痕,显然已经写了很久很久了。
他拿起其中一张,清楚地看见纸张末尾写着一句诗:“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烂柯人......烂柯人......
萧凛陡然忆起曾经,容棠为自己念这故事时那一瞬间不自然的神情,以及她念起来时异常的流利顺畅。一切都昭示着,她对这个故事,对这套话本无比熟悉,远胜自己。
他熟悉,是因为反反复复读了许多遍。
那她如此熟悉,又是因为什么呢?
一个荒唐却又合理的猜测浮上心头。萧凛握着纸张边缘,难以置信地看向容棠。
“棠棠,”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这个故事......出自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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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棠:恭喜你猜对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彩虹屁]
[红心]
第83章 涟漪
容棠一时间语塞,下意识很想解释或是遮掩一番。
然而她转念一想,倘若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他后,他会震怒亦或是不理解,那便说明他不是那个值得她托付真心的人。那么日后,她也会克制自己,只以妃嫔的态度对待他。
内心深处,容棠却还是相信,萧凛不是那种古板的人。他既然乐于在自己面前承认对这话本故事的喜爱,那便说明他对此并不排斥。她想,他一定会理解自己的吧。
思及此,容棠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是。”
“我就是《还魂异闻录》的作者,‘烂柯人’。陛下所看的这套话本皆是出自我手,只是刻印时有所删改。我未入宫前,便已开始写这个故事。后来入宫后,我虽也在断断续续写着故事,但因无暇出宫,自然没法把手稿交给书坊。因此,陛下才会发现,这话本的著作人无故停笔了许久。后来过年时,陛下允我出宫回家,我便借此机会把余下的手稿带了回去,交给书坊刻印出版。正因如此,陛下才能在今日看到这套话本的最后几卷。”
她毫不间断地说完这席话,颇有些忐忑地等着萧凛的反应,却见他好似是呆住了,只不断翻动着那叠手稿,面色变化不定。
“陛下?”容棠试探着唤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萧凛缓缓抬眸,那目光里的情绪太过复杂而浓稠,有意外、惊讶、欣喜、恍惚,诸味杂陈,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竟然是你。”
容棠轻舒了口气,回答他:“是我。陛下是不是觉得非常惊讶?”
怎能不惊讶?
他引为知己、时常盼着能见一面的这位著书人,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朝夕相对,他却始终懵然不知。萧凛久久凝望着她,心中懊恼是自己狭隘了,竟先入为主觉得写此书的人定是个年长男子,可没想到,却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贵妃。
想想她未入宫时,究竟是出自什么样的念头,才会写出这样的故事?而她的所思所想,却又和他如此契合。
他们果真是天生一对佳侣。
萧凛的思绪百转千回,半晌才道:“为何会想到写话本故事?”
容棠抿了抿唇,略微迟疑了一下,轻声道:“那时我因坠马而许久没能出门,每日闷在家里百无聊赖,又常被噩梦所困。为此,我特意去拜访了一位大师,他告诉我可以用‘写’的法子来纾解因梦而产生的诸多情绪。因此,我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最初不过是想随意写一写,后来被一位开设书坊的朋友看中,便将我的手稿刻印成了书册,没想到……竟意外地很受欢迎。”
她道:“头一回从陛下口中听到这话本的名字,我着实吃了一惊,还以为我的秘密被陛下所察觉。后来发现……”
萧凛接话道:“……后来发现朕对作者的身份并不知晓,只是很喜欢这话本。”
他看着那手稿上的字迹,心中滋味复杂难辨,勾了勾唇道:“想不到,朕和你还有这样一段缘分在。”
容棠好奇心起:“陛下是因何发现这本书的?”
萧凛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看了她一眼,说道:“许久之前,朕曾微服出宫拜访过一位旧友,他以一家食肆为遮掩和朕见面。说完正事后,他便随口提起此书,朕一时兴起,便取了来看。”
他一边说,一边看容棠的反应:“说来也是巧,那日在食肆里,朕还无意间遇到了一个慌慌张张的女子。”
萧凛想到那日她慌不择路闯进食肆,不早不晚,正与自己撞了个满怀。少女的鼻头撞在他胸膛上,她的气息随着衣角摆动的微风扑面而来。他惊讶之下很快避开了她,然而那缕香气却仿若挥之不去一般。
宫外,他们的每一次相遇都是这样恰到好处,萧凛曾听苏衡说起过一些时兴的话本故事,其中不乏缠绵悱恻的风花雪月。从前他觉得不以为然,认为那不过是文人编造出来的故事。可是遇到容棠后,他却情不自禁开始相信,或许有些良缘,真的就是上天注定呢?
否则,当初佛寺大殿内,与他擦肩而过的怎么就是她呢?
神树所在的院子外,他怎么就恰好听见了她的真情流露呢?
而那一日在食肆内,碰巧撞进他怀里的人怎么又是她,而非旁人呢?
他越想,越觉得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就已经安排好的。不论是什么原因,总之他和她的红线早已被月老系在了一起,没有人能扯得开,断得了。
萧凛想着,情不自禁露出一丝淡笑,而落在容棠眼中,她却一头雾水,丝毫没有忆起当日之事,反而看着萧凛在提到那个“女子”后便自顾自笑了起来,瞧那笑容那般怀念而感慨,是发自内心的欣喜,不由得奇怪起来。
“……”
萧凛回神,见容棠满脸莫名地
看着他,问道:“陛下遇到了何人?”
“……你不知道?”他愣了愣。
容棠同样愣了愣:“不知道。”
萧凛再度闭了闭眼。有时候他情不自禁有些自我怀疑,他与容棠是不是该掉个个?否则,怎么他身为男子,心思比她还要细密,她身为女子,反倒不解风情起来?
他耐着性子,循循善诱:“你未入宫时,是不是曾经有过一回,误闯了一家街旁的食肆,还撞到了一个人?”
容棠低眸想了片刻,只觉得脑海中迷蒙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那日,她是远远瞧见了萧磐,一时震惊惶恐之下,才慌不择路,随意推开了路边的一家店便奔了进去,只为了避开他。其实事后想想,那时萧磐与她素不相识,即便面对面碰上了,他也不会分出什么多余的眼神给她,她本不必如此慌张的。
但......那时的她还沉浸在前世的阴霾之中,看到萧磐,便会想到自己被他所害,撞死在棺椁上的情形。
因而,她来不及多加思索,便冒冒失失闯进了那家食肆,还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那人身上的熏香是栀子掺了薄荷和白梅,那人的胸膛坚硬得险些撞痛他......
而她回过神来,满店里寻了许久,却都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当时,容棠为此颇为诧异和怀疑,甚至以为那店家没安好心,在店中埋伏了什么人。
思绪回转,她惊愕地瞪大眼睛,看向萧凛:“那日我遇到的人是陛下?”
萧凛见她终于想起来了,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颔首道:“正是。而那个对你遮掩的青年郎君,便是朕自幼的伴读苏衡。后来,朕能寻到一位昔日长辈为朕诊脉祛毒,便是他的功劳。”
“那日,朕也是为了此事,才出宫去寻他。只是没想到,朕只和他说了两句话,你便突然出现。朕不得已才迅速闪身躲避,以免在你面前泄露了行踪,”萧凛道,“而那套话本,便是他素日爱看的。朕觉得新鲜,便从他手中讨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