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坦白
容棠意识到自己失策了。
她竟那样不设防,自以为萧凛是醉了或是昏睡着无知无觉,便毫不遮掩地把那些秘密尽数宣之于口。而他,又原原本本把这些话听在了耳中。
她小心翼翼保守了这么久的秘密,就这样被他识破了。
可她该怎么说呢?容棠恍惚起来。
死而复生、重活一世的话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即便萧凛曾读过她写的话本,对她笔下的重生故事很乐于接受,可这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身边的人有这么荒唐而惊人的经历。
若自己和盘托出,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失心疯了?
容棠忐忑不安,斟酌再三,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心念一转,心想要不然先用做梦敷衍,试探一下他的态度后再决定要不要如实坦白。
然而萧凛好像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在她口唇微动时先一步道:“棠棠,朕想听你的实话。不要用做梦或是什么缘由来搪塞朕。”
容棠:“......”这下好了,她好不容易想出的理由也没法用了。
她幽怨地看了眼萧凛,犹豫了许久,还是觉得没有勇气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口。
“棠棠,”他的眉眼柔和下来,手覆上她的发顶揉了揉,“不论你说什么话,朕都会相信你的。”
“朕不是迂腐古板的人,不会因为三两句话便多想,朕只想想知道你心中的真实念头。”他眉眼轻轻垂了垂,“朕想再多了解你一些。给朕这个机会,好不好?”
大约是被他温柔的语气蛊惑了,容棠愣了愣神,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她拥着被子坐起身来,略微理了理鬓发,双手握拳放在膝头,深呼吸了一下,这才缓缓开口:“有一件事,我确实一直瞒着陛下。”
容棠抿了抿唇,看着萧凛,说道:“或许陛下不会相信,又或者陛下会觉得我是在胡言乱语。但,我知道自己所言是真切发生的。”
她握了握拳,这才慢慢开口:“我之所以那样憎恨萧磐,并非是这一世的缘故……而是前世。”
说出那两个字之后,容棠没有去看萧凛的目光,也错过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震惊。
她顿了顿,这才抬起头看着萧凛,鼓足勇气道:“我知道陛下一定会觉得难以置信,但于我而言,这不是梦,是我的亲身经历。”
“若陛下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那么——”
“朕不觉得。”他极快地回答,“朕相信你。”
容棠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他语气真挚,并非是为了哄她才说了这话,是真的相信。
她眸光一晃,低声道:“陛下......”
“告诉朕,你的前世发生了什么?”萧凛的声音很轻,“那些记忆里有没有朕?”
“有。”她道,“接下来陛下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动怒,也不要在意,因为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会再成真了。”
萧凛好奇心起。他确实也很想知道,前世在自己病重期间,朝堂内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容棠慢慢道:“前世,陛下在登基后的第三个年头不幸坠马昏迷,朝中大事落在了萧磐手中。彼时,朝臣们心急如焚,盼着陛下早日醒来,于是便有人提出了……‘冲喜’。”
萧凛的眉头蹙在了一起,说道:“何人提出这样荒唐的主意?朕既然病重了,这群人不想着寻医问药,竟寄希望于这种事情上?”
容棠看了他一眼,小声道:“陛下,当时是励阳王亲口说,他已将此事禀报了你,并且得了你病中一句‘准’,因此才正式将此事办了起来。所以,‘冲喜’之事也是奉了圣旨的。”
“一派胡言!”萧凛顿时怒从心起。这个萧磐,竟敢借他的名头,败坏他的名声。这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一个病得快要死了还不忘往后宫纳妃嫔的昏君吗?
他咬牙道:“朕从来没有——”
“陛下,你说什么?”容棠愣愣地看着他。
萧凛很快反应了过来,勉强压下心中的不悦,说道:“朕是说——朕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前世又怎会准了萧磐所请呢?”
容棠想起前世那个时候,她确实真情实感怨怼过彼时躺在病床上的天子,认定他心思不纯。但如今,她也开始对当初萧磐的说辞产生了怀疑。他会不会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才假传圣旨,这样既能让冲喜之事被群臣接受,又能趁机抹黑萧凛的名声,为日后自己的上位铺平道路。若真是如此,萧磐当真是心机叵测,心肠歹毒!
她义愤填膺道:“定是萧磐在欺下瞒上,白白污了陛下的声名。”
萧凛缓了口气,问道:“不提罪人了。那么,‘冲喜’之事过后呢?你是不是......被选中了?”
容棠点头:“宫中的人说我命格显贵,便召我入宫。那时,爹爹奉旨在督办皇陵修建之事,我无法,只能随诏进宫,心中很是忐忑。那时
,同我一道入宫的还有另外几人,我们住在清澜殿,每日诵经祝祷,为陛下祈福,丞相和萧磐的人对我们说,若陛下转危为安,便册封我们为妃嫔,重赏我们的家族。”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可惜吧,陛下最终并没有苏醒。”
萧凛平静地问道:“前世,朕其实是在今年的深秋驾崩了是吗?”
容棠看着他,见他神色并无太大波动,很是坦然接受,这才略微松了口气,说道:“是。”
“那,朕驾崩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问。
容棠的思绪飘飘转转,仿佛又回到了那座白布高悬、阴森凄冷的大殿,那口寒气沉沉的巨大棺椁面前。虽然那一切都已经过去很久了,罪魁祸首这一世也已死去,但她还是忍不住轻微瑟缩了一下。
萧凛察觉到她的异样,抬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柔声道:“不要怕。朕在这里。”
容棠平复了一下心绪,缓缓道:“陛下崩逝,我们被要求以妃嫔的身份于灵前跪拜哭灵。那时,我不知道宫中会如何安排我们的去处,究竟是发配回家,还是要按照大燕妃嫔的旧例,离京终身守陵。因此,我心中惊惶难安。然而此时,我不小心遇到了萧磐,他不仅毫无悲痛之色,反而还对陛下的崩逝显得洋洋得意。”
“父亲一向不曾依附于他,他自然对父亲也怀恨在心,对我说,父亲督办皇陵修建一事出了纰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若是想保住容家上下,我便必须得屈服于他。”
“我不信父亲会疏漏至此,”容棠紧紧咬住唇,“一定是他的蓄意陷害!可我又没有证据,无法与他抗衡。”
萧凛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揪住了一样生疼。他前世魂魄离体后,所见有限,因此对此事并不知情。他不知道,容棠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一想到那时她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模样,他便止不住心疼。
“......那后来呢?”许久,萧凛才哑声问道。
容棠苦笑:“我和他据理力争,可他却变本加厉,以言语胁迫我。危急时刻,我为了脱身,也为了让自己不要落入他的魔爪,便趁着群臣即将进殿祭拜的时候,高声说自己对陛下一往情深,甘愿为陛下守陵。我盼着群臣能看在这一点上,为父亲求情,彻查此事。也盼着萧磐能有所掣肘,不能对父亲下手。”
“可萧磐却不依不饶,甚至想逼上前来迫我就范。我激烈挣扎,和他扭打在一处,却最终拗不过他的力道,被他狠狠推了出去,收势不及,撞在了......陛下的灵位前。”
“在那之后,我只感觉得到满头满脸淋漓的鲜血和无边无际的剧痛,我彻底昏了过去。待我再度醒来时,本以为自己是到了阴曹地府,没想到竟会死而复生,还回到了未入宫的时候,还好端端地在家中,尚未经历那些事情。”容棠的声音微微发颤,悲痛、喜悦交杂在一处。
萧凛的神色有些怔忡,似乎还陷在她先前的话中没有回神。许久,他才看向她,目光不自觉落在她额头处细细打量着。他知道,前世,此处有触目惊心的伤口,血流如注。彼时的他手足无措,想要为她止血,却只能看见自己无形的双手,无措地掠过她的额头。
那时的她,该有多疼,多么无助啊。
他眼底酸涩,情不自禁撇开脸,重重喘息几声,才猛地抬手把容棠抱进怀里。
“棠棠......对不起,是朕没能保护好你。”
容棠听着他似有些哽咽的声音,愣了愣,说道:“陛下何出此言?且不说前世的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便是那时,这些事情也不是陛下造成的。”
怎能不是?萧凛在心中说。若不是他前世疏于防范,中了萧磐的奸计而英年早逝,容棠又怎会被传召进宫,最终无辜惨死?一切归根究底,都是他的错,是他一手造下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