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意,敛了笑意道:“棠棠,我今日是来同你告别的。”
容棠愕然:“你要去哪里?”
虞怀平温声道:“我和师父决定去边境之地寻访几味药典中提到的珍贵而罕见的药材,若此行能有所得,便可写入药典之中。”
容棠记得,虞怀平的师父是一位颇有盛名的民间大夫,虽医术精湛却行踪不定,常游走江湖四处行医。
她问道:“何时动身?”
虞怀平道:“明日一早出发。”
此话一出,几人都有些怏怏不乐。容棠重生后便格外珍重身边的亲人与朋友,此刻颇有些不舍,却知道他立志走遍天下,治病痛、写医书,悬壶济世,泽被世人,断然不会轻易停下脚步,只能陷入沉默。
她自记事起,便把虞怀平当作自己的亲兄长一般,也感念他的关怀备至,如今得知他要远行,兴许一年半载都不得相见,不由得叹了口气。
虞怀平注视着她,嗓音柔和:“我每到一处,都会给你……和忆安写信的。我不在京城,你若是觉得闷了,便多和忆安出门走走。”
说着,他给容棠切了切脉,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是要万事当心。”
容棠点点头:“我明白的。”她顿了顿,看向虞怀平:“怀平哥哥,你……保重。”
虞怀平淡淡一笑:“放心吧。”
送走虞氏兄妹,容棠在廊下的摇椅上躺下,有些困倦地阖上了眼,直到晚间才起身。
晚膳时,徐翡说起要去寺庙之事:“如今棠棠既然已经大好,那么我必得去向佛祖还愿,如此才算有始有终。”
容肃文颔首道:“那是自然。”
他心想女儿养病这些时日定是闷坏了,她又一向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便搁下茶盏道:“再过些时日,便是陛下的万寿之日,届时会办一场宫宴。棠棠,那时你可以入宫赴宴,借机散散心。”
容棠听见“入宫”二字,猛然忆起前世种种,只觉得心头骤然压上了一块巨石。她这些日子一直刻意不去想那些事情,然而到头来还是无法避免。此刻听闻那个称呼,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座飘满白布的大殿和那口阴森森的棺材,额头上的伤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惹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3章 祝祷
“棠棠?”徐翡摸了摸她温热的手,奇怪道,“好好的怎么发抖了?”
容棠拢紧外衫,镇定地指向那透了道缝的窗子道:“方才有缕凉风吹进来,忽而觉得有些冷。”
徐翡不疑有他,忙命人将窗子关紧。容肃文玩笑道:“若不是你从未见过陛下,我还以为你是听到他的名头而害怕呢。”
容棠心想,她不是怕陛下,而是怕陛下......死。
她记得清楚,这位陛下还是皇子时,父亲便曾赞他德才兼备,于政事上宽严相济,是个很有想法和谋略之人,将来必然是位出色的君主。因此,在储君之位尚未尘埃落定时,父亲和众多朝臣坚定地站在了他这一边,力保他登基。而他登基后,也确实如父亲所言,对这一应臣子知人善任,体贴眷爱,赋予了足够的信任。
容棠可以确信,只要这位陛下活着一日,父亲便不会如前世那样被萧磐算计陷害。她这几日思来想去,觉得前世萧磐给父亲扣上的罪名实在可疑,他的模样分明不是恼怒问罪,而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得意。难道,皇陵走水之事是有人刻意为之,萧磐只是想借此对忠于陛下的父亲发难?毕竟那时为了尽快让先帝入土为安,皇陵修建一定极其匆忙,忙中易生乱,真的想要动手脚,也有可乘之机。
她想到这里,佯作好奇道:“爹,陛下多大年纪了?”
容肃文说道:“陛下今岁方二十。”
容棠点点头,心中却疑窦丛生:此人如此年轻,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为何前世会轻而易举坠马,还因此殒命?
容肃文几乎没有在她们面前说起过朝政上的烦心事,他永远是报喜不报忧,不愿让妻女为自己而担心。容棠蹙眉,她该如何委婉而又不突兀地提醒爹爹呢?毕竟,她本不该了解这些秘辛的。
她想了想,又问道:“
爹,你这些时日劳累吗?工部的事务繁杂吗?”
容肃文说道:“眼下有一样要紧的事情。待陛下寿宴过后,我可能便要同另几位大臣一道离京,为陛下寻访万年吉地,敲定陵寝之处。一旦选址得到了陛下的许可,那便可以择一吉日破土动工了。”
“什么?”容棠大惊,险些抑制不住心头的情绪。时隔这么久,再度听见这件事,她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萧磐那声色俱厉的怒喝,一字一句皆是对父亲的问罪。
“棠棠,怎么了?”容肃文讶异道。
容棠镇定心神,竭力平静,说道:“我只是......只是有些惊讶,毕竟陛下登基不久,还这样年轻。”
容肃文道:“凡天子继位后,必然会安排此事。我朝规矩,向来如此。”
“那......陵寝修建是不是颇多不易?我曾在书中看到过,皇陵需要有足够的砂山,才能确保封闭安静不被人打扰,否则有失威严;也不能地势过于平坦,否则地宫可能会有渗水之灾。而陵寝的地上建筑又多是木制,雷雨天会有隐患,可能会走水。”她尽可能自然地说道。
容肃文颇为纳罕:“棠棠,你何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了?”
“爹爹既然在工部做事,那我少不得也得略知一二,否则岂不是堕了爹爹的名声?”容棠摇了摇他的手臂,笑道。
事实上,她这几日始终心神不宁,便找了些风水堪舆之书翻阅,试图找出前世之所以出状况的原因。
容肃文慈爱地拍了拍她:“棠棠说得一点不错。正因如此,爹爹更要穷尽才干,为陛下选好身后之地。”
“爹爹不日便要启程离京,此去一定要万事当心。”容棠轻声道。
容肃文摸了摸她的头:“爹爹知道。”
可单单知道,还不算万无一失。容棠定了定神,在心底劝慰自己莫要慌张,眼下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大可以徐徐图之。她得好好想想,该如何设法让父亲有所提防,从而避开前世祸患。
她沉默的当口,容肃文已和徐翡说起了祈福之事。容棠忽然想起什么,对徐翡道:“娘,我也想和你一道去寺庙还愿。”
徐翡不甚赞同:“棠棠,你的伤刚刚养好,需要好好静养。那钟福寺在半山腰上,一路行去会十分疲累的。”
容棠摇了摇头道:“娘放心,我已经大好了。当初娘是为了我的事去祈愿的,这还愿之事必然得我亲自去,才算是心诚。”
徐翡端详着她的面色,还是有些担忧:“方才那点微风都让你身上发冷,可见还是有些虚弱。若你执意要去,还是再将养几日吧。”
容肃文亦道:“你娘所言甚是。棠棠,瞧你那脸色蜡黄蜡黄的,像是被汤药熏入味了一般。”
容棠下意识抬袖闻了闻,听见父亲的闷笑声才知道他是在说笑,不由得鼓了鼓嘴,拉着徐翡道:“娘,爹又取笑我。”
一家三口玩闹一阵,最终决定将还愿之事暂且延后,待容棠彻底好转再说。
晚间回房歇息,容棠正对着铜镜仔细观察自己的面色,烟雨为她拆着发髻上的饰物,道:“姑娘,听说钟福寺不仅香火旺盛,还有一棵千年古树。据说那树历经风雨,有了灵性。从前夫人曾说,不少去钟福寺的人都会在参拜了佛祖后,再向那古树拜一拜,如此许愿才会更加灵验。”
容棠来了兴趣,问道:“当真?那古树在何处?”
烟雨想了想道:“似乎是在寺庙大殿东面的一处院落里。姑娘若是有什么心愿,不妨去试一试?”
心愿?容棠双手托腮,幽幽叹气。她的心愿数不胜数,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保住这一世全家的平安吧?否则再多的愿望也是无用。
前世的种种灾祸,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天子身上发生的那场意外。若不是他病重,自己也不会被迫入宫;若不是他死得那样仓促,朝中之事也不会落到萧磐手中,父亲便不会被派去皇陵处日夜督办,更不会被扣上那样的罪名;自己也不会被萧磐所逼,莫名其妙撞死在棺材上。
那么,她最大的心愿,该是祈求天子龙体康健,长命百岁,避开那场致命灾祸。若天子好好活着,萧磐自然不敢有什么异动,皇陵修建也不会那般仓促忙乱,而是可以徐徐进行。这样一来,以父亲的谨慎小心,必然不会出什么乱子。前世那场疏忽,焉知是不是父亲因国丧而心中悲痛,这才一着不慎。
容棠大发慈悲地想,来日去钟福寺,她少不得要慷慨大方一回,分出个心愿给当今天子。既然古树有灵,那么她不妨也去拜一拜,如此一来,应验的可能性也该更大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