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母亲唤醒时,容棠尚有几分迷茫。她揉了揉眼睛,意识到马车已经到了府上,便很快下了车,向母亲告辞后,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约是今日爬山耗费了太多心神,她很快便睡着了。
然而这一觉却睡得不甚安稳。半梦半醒之间,她好似又回到了那座幽暗可怖的大殿。
层层叠叠的白布将她环绕其间。容棠站在殿内,四周空无一人,唯有那口硕大的棺材与她遥遥相望。昏暗的烛火跳动着,惨淡的光将那个名字映得极其清晰。
容棠打了个寒噤,只觉头皮发麻,下意识想走,然而殿门却在她面前霍然闭上。
她浑身一抖,顿觉寒意入骨,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奇怪的声响。容棠僵硬转身,却见那口棺材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棺而出一样。
有鬼?容棠毛骨悚然,想逃走,然而双脚却像钉在了地上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棺木缓缓冒出袅袅雾气,紧接着,一张模糊的面孔慢慢浮现,看不清五官,但能辨认出是个男子。
那道影子飘飘荡荡,一步步逼近她。
“救命啊!”容棠浑身冷汗直冒,猛地睁开了眼。
“姑娘怎么了?”守在外间的岚月闻声,连忙快步进来,撩开床帐。
容棠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看见帐顶熟悉的花色与纹路,这才慢慢回神。她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是梦。”
岚月担忧不已,握住她的手道:“姑娘自打坠马后,便时常做噩梦。虞公子不是说了吗,姑娘并无大碍,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
这其中缘故无法言说,容棠只能勉强笑道:“大概是这次受伤将养时日久了些,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双手抱膝,脑海中还残存了些噩梦的记忆。她虽看不清那鬼魂的面目,但心中却一清二楚,能从那口棺椁之中飘出的还能有谁?
难道他对前世自己的死怀恨在心,竟想迁怒于她吗?
相较于害怕,容棠更感忿忿不平。这鬼好不讲道理,自己只是一个被抓进宫里冲喜的无辜之人,即便把他冲走了,那也是他命数不好,怨不得旁人,为何他要和自己过不去?
她抬手捂了捂脸,安慰自己,既然重活了,现如今那鬼……那位陛下也好端端在呢,不用担心他的鬼魂作祟。若佛祖显灵,保佑他长命百岁,那么这一世自己都不会和他有半点干系。
“奴婢在这里,姑娘安心睡吧。”岚月说着,便麻利地去点了一支安息香,服侍容棠躺下。
然而接下来数日,容棠总是睡不安稳,一闭上眼就常常看见那口棺材向着自己猛扑过来,或是自己又无法抗拒地撞了过去。她心力交瘁,却又无法将这其中缘故告诉旁人,旁人一定以为自己疯了吧?
可一旦将之闷在心里,惶惑的情绪只会愈演愈烈。
容棠从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既然遇上了难题,那么去解决它便是。她思来想去,记起从前虞忆安曾随口提过,京城某条幽深的巷子里,有位擅长为人辟
邪驱魔的大师,若是谁觉得自己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便可以去请他出个主意破解。
自己如今同样被前世的冤孽缠上了,不如去找大师帮忙驱除。
主意已定,容棠忽然想到,若是被相熟的人瞧见自己去找这位神棍,只怕会有所误解,传出去别让旁人以为她中邪了。
她思索再三,打算乔装打扮一番,如此便可以瞒天过海了。
*
梧桐巷里,一家毫不引人注目的店前。
容棠警惕地四下张望,确保此刻没有人经过此处,这才低着头走进了店内。
“贵客有何需求?老朽可尽力一试。”大师捋着胡须,老神在在地道。
他一抬头,见眼前端坐的人全副武装,帷帽和面纱把她的模样遮挡得严严实实,连双眼睛都看不见。
大师早已习以为常。许多被邪祟困扰的人碍于面子,不愿在来寻求他这个神棍帮忙时被别人认出来,大都会遮蔽面容和身形,这实在是人之常情。他咳嗽一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这才听见眼前人用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叙述了起来。
容棠掐头去尾,添油加醋,刻意将自己的前世经历和噩梦的内容适当模糊,只保留了关键之处。她说罢,静静等着大师开口给出对策。
大师沉吟片刻,问了她几个问题,又自去一旁推算一番,许久才道:“老朽有个法子,贵客不妨一试。既然贵客为梦所困,无法挣脱,必得设法纾解。或口述,或书写。”
容棠听得一头雾水:“书写?大师的意思是,我可以将自己的梦写下来?”
大师说道:“梦之深意,事涉贵客心事。贵客可照老朽所言,保留其中关窍之处,至于其他无关紧要的细节,也可进行一定的改动。贵客先写出来,再摒除杂念,抽离自身,静静读之。切记不可原封不动写下来,否则不但泄露了天机,还会适得其反。”
容棠怀疑地盯着他花白的胡须,心想这法子真的可靠吗?大师见她不做声,又补充了一句道:“若贵客自读后依然没有完全摆脱梦的侵扰,也可设法使旁人能够看到你所写的内容,读的人越多,则渡的人越多,便可将其中诡谲玄幻之处充分散尽,让人间活气掩盖住梦之阴气。”
她沉默片刻,点头道:“多谢大师,我会尽力一试。”
大师随即袍袖一拂,变戏法般地拿出了一本册子,笑眯眯道:“贵客若是常为梦中之事困扰,担心是否有所预示,不如买一本老朽亲自编写的《解梦大全》?童叟无欺,老少皆宜,若贵客诚心需要,老朽可以便宜些卖与你。”
容棠:“......大师,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对吗?”
“贵客此言差矣,老朽呕心沥血著成此书,自然希望它能对更多人有所裨益,”大师花白的眉毛抬了抬,神神秘秘地道,“很灵的。”
不得不说,此人深谙人心。容棠迟疑了许久,最终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买了一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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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撒花]
第5章 冷香
这一日,容棠坐在窗边书案后,一面想着大师的话,一面随手翻了几本先前从书坊买来的话本。她看着,心想自己这离奇的经历足可与许多诡谲故事媲美了。
既然如此,她是不是也可以模仿话本故事中的笔触和口吻,将自己的梦写下来?正如大师所言,这也是书写的一种啊。看了那么多故事,她还从未尝试过写呢。
容棠沉吟片刻,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先试一试再说。她很快吩咐烟雨磨墨,自己铺展开纸张,提笔写了起来。
她本以为自己下笔时会很艰难,然而一回想起那些往事,顿时文思泉涌,一刻不停地写了半个多时辰,才觉得手腕微微酸痛。待墨迹晾干,容棠拈起纸张,逐字看了一遍,深深吐出一口气。
不得不说,将那些事情写下来后,她如大师所言,再换一种心境去看,便如同在看别人的故事一般,不再像梦中那样身临其境了。容棠心中一松,接下来几日便断断续续写下了不少内容。
令她惊喜的是,几日后,她晚间终于没有再重入那个可怖的梦境中。看来大师果然有本领啊。
容棠神清气爽睡到了第二日,用罢早膳后正百无聊赖时,忽然听得通传,说虞姑娘来了。
“棠棠,你这几日身子还好吗?”虞忆安举步进来,径直走向容棠,仔细瞧着她的脸色,边看边点头,“你如今面色红润了不少,额头的疤痕也已经消了。看来哥哥的药当真是有奇效。”
容棠笑道:“怀平哥哥的医术自然不容质疑。”两人说着,便在窗边长榻上坐下闲话起来。
虞忆安有些苦恼地皱眉,道:“这些时日,我的书坊新刻印的一些话本卖得都不大好,说到底,还是那些故事大同小异,不够新鲜,大伙儿看得多了,便不觉得有趣了。”
她诉了几句苦,感慨道:“这年头,生意可真不好做。”
容棠有心安慰她,便想着起身去将几案上她最爱吃的杏仁酥端过来,然而甫一动作,不小心挪动了几案上的砚台,导致底下压着的几张纸飘飘扬扬,正巧落在了虞忆安手边。
“咦,这是什么?”虞忆安好奇地捡起,定睛看了过去。
容棠来不及阻拦,心中顿时一跳,飞快想着该如何遮掩此事,却见虞忆安半晌才缓缓抬头,目光奇异地看向她:“棠棠,你......”
“忆安,这上面所写,其实是——”容棠话音未落,却见虞忆安眼眸中骤然迸出几点星火,又惊又喜道:“棠棠,你何时也开始写话本故事的?竟不告诉我。”
她越看越兴致盎然,道:“棠棠,这故事十分新奇有趣,我从未见过什么‘起死回生’‘重返人世’‘重活一遭’这等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