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局的人走后,容棠舒展了一下身体,兴致勃勃道:“今日晴光正好,我们在御花园里逛一逛吧,整日闷在宫里,只觉得腿脚都酸了。”
岚月留守宫中,烟
雨和飞雪应声,便带着一众内侍,陪着容棠离开长乐宫,慢悠悠地散着步。
容棠走了许久,才在一处亭子里略坐着歇息。她四下打量着,发觉她们已经走到了御花园西侧靠近内苑最西角的地方。此处人迹罕至,只偶尔有行色匆匆的宫人经过。
她坐了片刻,向远处看去,依稀瞧见那边也有几座宫苑,便问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飞雪道:“娘娘,那边素来是供宫中太妃们居住的。历来,无子嗣的妃嫔会被遣送去皇陵,而有所出的则会被新帝加封为太妃,供养在宫中。”
容棠神色微微一顿:“如今那里有人吗?”
飞雪迟疑片刻,低声道:“有。”
一旦提及这个话题,在宫中服侍多年的飞雪深谙内情,便不敢再多言了,然而容棠却已了然于胸。先帝的妃嫔、又有所出的,自然只会有一人。
萧凛的生母,胡氏。
容棠沉默许久,问道:“飞雪,你见过那位......胡太妃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飞雪摇头:“太妃自先帝驾崩后便终日待在西北角的瑞安宫,几乎足不出户,也不见人。奴婢从未见过她,只是听宫中其他人偶尔说过,说太妃时常会旧疾发作,精神失常,在殿内哭喊摔打,以至于宫女内侍们都战战兢兢,生怕不小心便惹得她发病。”
容棠遥遥看向西北角,心中很是唏嘘。她虽不了解那些的过往,却知道胡氏当年生产时因胎位不正而难产,吃尽了苦头。可谁也想不到,为先帝产下唯一皇子的胡氏原本该有风光的恩宠,却莫名其妙变得神智失常,疯疯癫癫,以至于被先帝厌弃贬斥,几乎等同发配冷宫,至今没能得到太后的尊位。
其中内情她不了解,但身为女子,容棠却本能地有些怜惜胡氏,叹惋于这位未曾谋面的长辈。女子生产之事九死一生,胡氏当年痛了一日一夜,险些一尸两命,可以说是交付出了半条命才生下了萧凛,即便她对萧凛没有养恩,但生恩也是不可否认的,更遑论怀胎十月要遭多少罪。
容棠有些走神。她想起在家中时,父亲曾心有余悸地提起,母亲当年有孕时也是百般不适,不仅胃口全无,什么也吃不下,还手足浮肿,彻夜难眠,生产时也是痛楚不已。彼时他伫立房外,只觉得心惊肉跳,发誓绝不能让妻子再受一回这样的折磨。
若说先帝在时,胡氏是因不得欢心才被冷落,那么萧凛登基后,为何依旧对生母如此冷漠?容棠不知这其中有什么秘辛,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道:“回宫吧。”
晚间,萧凛果然如约而至。两人用罢晚膳后,容棠想起他清晨时说过的话,便趁着他去沐浴,将话本拿了出来,沿着他看到的那页继续看了下去。
等萧凛带着一身湿意回到内寝时,便见容棠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那部《还魂异闻录》,显然已经沉湎其中了。他淡淡一笑,开口道:“看来贵妃也很喜欢这个故事。”
容棠方才看得入神,情不自禁又开始放空自己,想起了前世的事情,正沉浸在那种百味杂陈的心绪之中时,不防听见萧凛的声音,微微一惊,抬头看向他。
对这个故事,她又何止是喜欢?
容棠敛神,把书倒扣在膝上,掀开纱帐,便于萧凛俯身坐进来。床帐之内,两人相对而坐,有种别样的温馨。
帐内一片安静。半晌,萧凛抬眸看她,道:“为何一言不发?”
他微微拉长了嗓音,取笑道:“莫不是又忘了晨起答应朕的话?”
容棠连忙摇头:“怎会?臣妾记得清楚。”
“既如此,”萧凛懒懒地向后一靠,“那便念吧。”
容棠迟疑着问道:“恕臣妾多嘴问一句,陛下这几日难以安枕吗?是不是想用此法入眠?”否则怎会这么有闲情逸致,一定要她念故事给他听?
萧凛有些意外,说道:“朕这几日睡得甚好,并没有不寐之症。”
容棠“哦”了一声,拿起书,却俨然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
萧凛看着她,想了想道:“你是不是奇怪朕为何要让你念?你是......以为朕无法安寝,才须借助此法子入眠?”
容棠点点头。
萧凛心中一暖,她果然时时刻刻记挂着、关心着自己。
他心情愉悦,便道:“不必担心。朕只是觉得这故事颇为有趣,便想同你一道用它打发时间罢了。左右这个时辰还早,想必你也睡不着吧?”
容棠没忍住,脱口而出:“可陛下从前不是说从不看此类话本,更不会看这本书吗?”
萧凛:“......”
他无奈地笑了笑,抬手去拧她的脸颊,爱怜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当面拆穿朕?”
那点力道微不足道,容棠只感受到了他微凉的指尖与自己的皮肤相触。她见萧凛并无半分不悦,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臣妾想起当日为陛下念那话本故事,不过是略念错了一句话,陛下便敏锐地发觉,还指了出来。那时臣妾就猜测,陛下一定也看过这故事,否则怎能记得那般清楚?”
她抿了抿唇,又道:“可陛下却说自己从未看过,臣妾只能把这个念头藏在心底。但昨晚,臣妾可是亲眼瞧见陛下在看这书册。”
萧凛任由她一句句罗列“证据”,非但没有恼,甚至笑得愈发开怀了。容棠看着他这出乎意料的神情,心中反倒有些打鼓,便悄无声息止住了话头。
他等了片刻,问道:“怎么不继续说了?”
容棠谨慎道:“陛下若是不生气,臣妾才敢说。”
萧凛轻笑一声:“朕不生气,你继续说吧。昨日你瞧见了什么,心中如何想的,尽管说出来。”
容棠见他这般胸襟宽广,便也毫不含糊,继续道:“臣妾见陛下即便都睡着了却依旧抓着书册边缘不放,便知道陛下和臣妾一样喜欢此种故事。”
她说完,便看着萧凛,等着他的回答,却见他眸光漾漾,只定定瞧着自己,唇角轻勾,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半晌不语,不由得试探着唤道:“陛下?”
萧凛那边却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他格外喜欢看她这样无所畏惧、畅所欲言的模样,不再矜持拘谨地守着什么规矩,也不会时时刻刻对自己敬畏多过亲近,甚至敢于对着自己玩笑几句。她如今在自己面前这样举止自然而亲昵,一定是因为确认了他的心意,明白两人彼此相许,才会彻底放下戒备,真正把自己当作夫君了吧?
他想看到的,也是这样鲜活明媚的她。
直到被容棠扯了扯衣袖,萧凛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道:“既然贵妃这般直白地揭穿了朕的秘密,那么朕便罚你——”
“今晚为朕念上几页的故事。”
能与她耳鬓厮磨,听着她的声音,他的心便仿佛被填满了一样。
容棠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是因为喜欢这个故事,所以才执意让臣妾念的吗?”
萧凛对上她清凌凌的眸子,微一颔首,嗓音清润:“自然是......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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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都懒得揭穿你喜欢的是什么[狗头][狗头]
第57章 古怪
说完这话后,萧凛便望着她,唇角含笑。容棠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把书重新拿起来,道:“
那......臣妾开始念了?”
他颔首,容棠便清了清嗓子,顺畅地念了下去。
她吐字清晰朗润,声音清脆利落,更难得的是念起这故事抑扬顿挫,极具感情。萧凛听着,只觉得书中的一幕幕仿若经由了她的口而活灵活现地展露在眼前一样,显得格外真实。而容棠自始至终都念得流利无比,这故事的章章句句都与她无比契合,以至于她不曾有过任何口误。
他放松地躺了下去,双手枕在脑后,微眯了眼望着她,细细描摹着那被烛火镀上一层光华的轮廓,觉得心底一片恬淡安然,这些日子萦绕心头的所有烦心事都暂时远去了,此时此刻,他眼中只有她。
萧凛噙着笑,慢慢合上眼。
容棠又念了片刻,发觉身畔的人呼吸渐渐绵长起来,便悄悄噤了声,放轻动作凑过去,见萧凛果然是睡着了。
她看了他许久,觉得这几日萧凛似乎格外容易疲累,不消片刻便会沉沉睡去,大约是朝政事务太过繁杂了吧。
容棠把他的手臂放好,又掖好被子,这才自去吹熄了烛火,在他身边躺下。
......
萧凛睡得极不安稳。
甫一闭眼,他便觉得自己如堕云雾,眼前迷蒙黑沉一片,辨不清来路,只能循着本能向前迈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