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缓缓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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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容棠看完了教坊司伶人们的献艺,择定了歌舞和戏曲,便沿着宫道漫无目的地走着,顺便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
行至御花园深处,四周愈发显得寂静了下来。容棠举目四望,发觉先前从未留意过这边的景致,虽不如常去之处显得生机勃勃,却也独有种清幽的味道。
烟雨环顾四周,道:“娘娘,这边人烟稀少,不如快些离开吧,奴婢怎么总觉得后背凉凉的?”
容棠诧异看她一眼:“青天白日的,怕什么?”
一旁的岚月抿嘴一笑:“烟雨最喜热闹,最怕无人。不过娘娘,此处确实僻静,奴婢觉得还是莫要久待为好。”
容棠笑道:“难道皇宫之中还会有什么危险不成?”话虽如此,她却也停下了脚步。
此刻她们正站在一处被假山怪石围起来的石子路上,四面树丛茂盛,透着无边的清凉。烟雨和岚月一边一个扶着容棠正欲转身离开,却冷不防听见不远处传来枝叶的沙沙响声,在一片沉寂之中格外清晰。
烟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下抓紧了容棠的衣袖:“娘娘,这是什么声音?”
容棠安慰她道:“莫怕,只是风吹动树叶的声响。”
岚月沉默许久,迟疑道:“可是娘娘,这会子并没有风啊。”
烟雨:“……”
她顿时脸色大变,离容棠更近了些,结结巴巴道:“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容棠还算冷静:“说吧。”
烟雨小声道:“这宫中,闹不闹鬼啊?”
容棠:“……”
她咳嗽了一声,道:“别乱说。想来是微风,我们不曾感觉到。否则,树叶怎会平白无故地发出声音?”
主仆三人继续向前走去,却听见那沙沙声愈发大了些,自背后传出,透着一股阴森。
容棠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去,却见丛丛树木背后的一处亭子里,蓦地闪过一抹白色的身影。随着这道人影的出现,三人又听见了一阵古怪的咯吱声,不由得毛骨悚然。
烟雨惊呼一声,呆傻地看着那道影子,颤声道:“娘娘,那、那是——”
容棠也有些心中发毛,但还维持着镇定。她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几步,定睛一看,很快松了口气,低声道:“莫怕。”
岚月随即补充道:“有影子,是人。”
是个女子。她正背对着三人站在亭中,手臂微抬,不知在做什么。离得近了,容棠才看清,她所穿的并不是白衣,只是颜色较浅,乍一看像是雪白;她背影枯瘦,发髻草草绾就,只戴了一支褪了色的银簪。
容棠微微一愣,不由得止住步伐,心中暗暗思索这是何人,好像从未在宫中见过。
她满腹狐疑,一旁的烟雨和岚月亦不识得此人,便小声问道:“娘娘,那是何人啊?”
容棠摇摇头,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却见那人转过身来,正与她四目相对。
那女子鬓发花白,神情木然,脸颊上满是深深的皱纹,看起来很是苍老,但细细观察,便会意识到她最多不过四十余岁,只是满脸风霜,显得很是凄苦,却依稀能窥见年轻时的不俗姿容。
不知为何,容棠看清她那双眼睛时,居然自心底生出些熟悉感。
女子的目光掠过众人时毫无波动,如同看见一棵树、一块石头一样漠然,更不曾开口说话,只缓慢转身离开。
容棠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半晌不语。一旁的烟雨道:“娘娘,看此人的装束如此朴素,莫非是久居禁中的宫女?”
“应当不是。”容棠说着,便迈步向那亭子走去。方才那女子对着亭柱看了许久,她实在好奇究竟是在看什么。
这座亭子掩映在一片高大而繁密的竹林之中,显得格外幽深。亭棂上悬着的牌匾已有些年头,上书“霜筠亭”三字,字迹遒劲有力,筋骨分明。这座亭子并不大,内有精致的彩绘,亭柱乃木制丹漆。
走近了,她发觉其中一根亭柱上刻着一首诗。经年累月下来,字迹显得有些斑驳,但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这诗的全貌。
容棠默默在心底念了一遍,觉得这诗写得稍显稚嫩,似是出自孩童之手。她目光旁移,却见本应镌着作者名字的地方却空空如也,只刻了一丛歪歪扭扭的竹叶。
能在宫中亭台这样肆意刻印诗作的,恐怕身份不一般,除却天子皇亲,应当也无他人了。而看这印记的深浅程度,应当颇为久远。容棠有些诧异,难道这是萧凛的诗作?
她盯着那丛竹子出了会神,这是他所喜欢之物吗?先前从未听他说起过。
容棠想到这里,轻叹一声。即便时至今日,她对萧凛的了解也远没有到透彻的地步,于她而言,他依旧是深不可测的。
她情不自禁走上前,抬手抚上那丛竹叶,敏锐地发现这一处明显比四周剥落得更严重,像是被人频繁抚触摩挲,才会如此。
她试着用了些力道,用掌心摩擦着那处,果不其然,发出了那熟悉的咯吱声。
是谁?容棠回想起方才那女子的举动,脑海中忽然明白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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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害羞]找了一位老师帮忙看文,改了文名文案,封面过几天也会换,大家看到新文名和新封面的时候不要太惊讶[可怜]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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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甜香
如果她所料不错,那个人应当就是萧凛的生母胡氏。传言之中,胡氏是个神志不清的疯癫之人,可容棠方才所见的女子却并无任何失控的举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不过一言不发,显得有些孤僻罢了。
她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宫中人人都不敢随意提起胡氏,定是萧凛默许的。他究竟因何对自己的生母如此冷情,母子二人竟似仇敌一般。他登基三年,不仅不给生母应有的地位,还任由她这样孤单伶仃地活着,不闻不问。
若萧凛是个冷血之人,如此做也不足为奇。可容棠却觉得,他不可能是这种铁石心肠的人。
容棠想起先前飞雪那缄口不言的模样,心中愈发狐疑,却也只能默默收回目光,吩咐道:“回宫吧。”
她心事重重回了长乐宫,飞雪迎了上来,说道:“娘娘,方才福宁殿的人来传话,说陛下召娘娘前去陪侍,再一道用晚
膳。”
容棠回神,点了点头。正巧拂云新做了点心,她便取了些装在食盒中,打算待会带过去。
说来也是奇怪,自打那日萧凛自噩梦中惊醒,搂着她说了些患得患失的话后,接下来数日,他愈发同从前不一样了,除却朝政实在繁忙无暇抽身,但凡他得了空,要么留宿长乐宫,要么便召她前去福宁殿,总之是要日日和她在一处。
容棠恍惚觉得这一切好像似曾相识。初入宫时,想方设法缠着他的人是自己,如今倒全然反过来了。
而落在宫中诸人眼中,便是陛下对贵妃极尽宠爱,贵妃对陛下一往情深,二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难以分开。
步辇一路平稳地停在了福宁殿门口。容棠扶着烟雨的手迈步下来,耳边听见她悄声道:“这些日子,陛下可真是离不开娘娘啊。”
容棠步伐一顿。诸如此类的话听多了,她都快要觉得自己和萧凛当真是“两情相悦”的一对璧人了。
她摇摇头敛去思绪,提着食盒进殿。
萧凛此刻正在御书房批折子,垂首久了,只觉那后颈隐隐酸痛,盯着奏折的眼睛也有些涩然。他索性丢下朱笔,仰靠在椅上阖了眼。
“陛下,贵妃娘娘来了。”程良全趋步上前,轻声问道。
大燕的规矩向来是后妃不可随意出入御书房,以免有干政之嫌。因此但凡后妃见驾,多在暖阁里等候,得了天子口谕后才能入内。
萧凛不曾睁眼,说道:“传。”
程良全躬身应是,随即转身匆匆离开。
御书房内重新安静了下来。萧凛闭目许久,耳边听见有轻缓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淡而幽微的香气弥散开来,紧接着是熟悉的嗓音:“臣妾见过陛下。”
他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嘴角,并不作声,只闭着眼假寐。
香气停顿片刻,不多时便缓缓向他侵袭而来。她似乎站在自己身畔犹豫了许久,亦或是注意到了他微蹙的眉头,思索片刻后,伸手抚上了他的额角。
柔软的指腹按压揉捏着那处,力道恰到好处。萧凛的呼吸轻微一顿,很快恢复如常,感受着太阳穴处的胀痛一点点淡去。她温热的呼吸打在颈侧,像羽毛搔动他的心。
许久,他抬手,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如愿听见了她讶异的低呼。萧凛睁开眼,抬头看向容棠,唇角泛起轻浅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