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姑娘,”那人眯了眯眼,意味深长一笑,“想不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顾琼珠面色不变,只恭谨俯身:“臣女见过殿下。”
萧磐手中马鞭虚扬了扬,说道:“听说前面的猎物更多,顾姑娘要不要同本王一道前去射猎?”
他语气闲适自在,顾琼珠暗自咬了下唇,露出谦恭的笑:“殿下有命,臣女自当遵从。”
“那便走吧。”萧磐双腿一夹马腹,率先出发。
身后,顾琼珠盯着他的背影,眼底掠过挣扎和犹疑,最终化作深不见底的浓雾。许久,她轻叹一声,打马跟上。
*
容棠与众人分别时,夕阳半落,余晖满天。
此次秋狝大约持续半月有余,猎场外围的草场上设有营帐。她所居住的帐子便在御帐旁边。
容棠骑了大半日的马,有些累,便想早日回帐子里歇息。她看了眼萧凛的帐子,帐门紧闭,显然他尚未回来。
若不是因为天子要和众位将军王孙一道骑马,她真想跟着萧凛,寸步不离,唯恐他不慎坠马。即便知道他身边的侍从极多,但容棠心中还是有些惴惴。
她简单换了身衣裳,净了面,便心不在焉地在帐内铺着的氍毹上坐下,端起矮几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时刻留意着隔壁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见了御驾归来的喝道之声,忙把帐子掀开一条缝,看见萧凛信步而来,神情看起来轻松自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萧磐。
她心沉了沉,只觉得看见这个人便会打心眼里不舒服,更会本能地觉得他不安好心。
既然萧磐被召来议事,她便也不好打扰,只能继续在帐子中静坐。直到最后一抹夕阳余晖彻底被吞没,天色暗沉了下来,风也愈发凉了起来,程良全前来恭请她和陛下一道用膳。
用罢晚膳,容棠正欲起身告退,却见他起身走到屏风后,取了一袭披风,替她拢在身上。
容棠低眸,看着他手指轻动,为自己系好系带,不由得微微一怔:“陛下要带臣妾去哪儿?”
萧凛松开手,抚了一下她的脸颊,说道:“忘了?先前朕答应过,要同你一道骑马的。不过白日实在无暇,只能等到这个时候。好在草场上空旷阔大,四处也有灯火,不至于辨不清路。”
“可陛下已经劳累了一整日,不如早些歇息吧。”容棠望着他黝黑的眸子,柔声道。
萧凛摇了摇头,说道:“朕答应过你的话,言出必行。明日朕又要见许多王公大臣,怕是又不得闲。”
他说着,便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出了帐子,向草场行去。
晚间的草场凉风阵阵,吹动那半人高的草随风摆动摇曳。秋日的草有些发黄,没有春夏之时的生机勃勃,显得有些清冷。
两人各骑一匹马,在草场上纵情驰骋了许久,才轻拢缰绳,让马儿慢悠悠地行走。
“陛下每年都会来这里吗?”容棠偏头问道。
萧凛颔首:“每年的春猎和秋狝,朕都会在此停留数日。”
他举目四望,唇角含了些微微的笑意:“在此处纵马驰骋,比之宫中马场更多几分快意。”
容棠深以为然。
两人又走了片刻,沿着草坡继续往下,便来到了一处湖边。傍晚时分,湖面倒映着银白的月,凉风拂过,搅动一池碎影,在夜色映照下显得格外波光粼粼。
萧凛把马匹拴在不远处的树干上,与容棠一起走到了水边。
静了许久,他转头看着容棠,问道:“喜欢这里的风景吗?”
容棠点点头:“臣妾很喜欢。此处很是寂静,草木的香气与水汽交杂在一处,格外湿润。”
她说罢,忽然听见身边传来轻微的簌簌声,转头一看,萧凛已然拨开长草,撩开袍角席地而坐。
容棠愣了愣。这还是她第一回看见萧凛这样随意。但即便如此,他身上那身为君主的威严和华贵之气却还是分毫未见,只是眉宇间褪去了严肃,显得极其放松。
她几乎未曾多想,便学着他的动作,一样坐了下去。
两人并肩,不约而同看向了天上的那轮明月。
“棠棠,”许久,萧凛开口,“你说,如今照着我们的这轮月,是否也曾照着千百年前的人?”
容棠一怔,缓缓吟诵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1】
萧凛望着那月光,近乎呢喃地低声道:“代代世世,是不是都仰望着同一轮明月?”
容棠没有听清他的低语,只是兀自生出了些感慨。不知前世此时,这月色是否如今日一样动人?而那时,她又身在何处呢?
她轻叹一声,说道:“臣妾想,这月是亘古不变的,只不过望着这月的人会换了一代又一代。但即便如此,后人也一定会时时回想起被这轮月映照着的前人。”
“那你觉得,后人能不能改变前人做过的事,弥补曾经的遗憾?”茫茫月色之中,他轻声问
道。
容棠的神思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飘飘晃晃,回到了那个惨淡昏黄的夜晚。那晚有没有月?她记不清了。
但她唯一确信的是,此时此刻,她正真真切切拥有着眼前的一切。虽然前路未可知,一切都如谜,但她却陡然浮起一个念头:或许假以时日,前世种种兴许真的能够彻底改变。
从重生至今,其实她已经不知不觉改变了许多事情了。若是这样下去,也许前世的结局也可以随之被改变。
容棠想着,便点了点头,说道:“能。臣妾相信,事在人为。”
“虽说生死天定,可有些时候,不去尝试,又怎知能不能与上天相抗衡呢?”她道。
萧凛眸中闪过一丝星芒。他定定瞧着容棠,倏尔一笑,道:“……好,朕记住了。”
容棠有些好奇:“陛下为何会——”
话音未落,她便觉得眼前覆下一片阴影。他捧起她的脸,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轻柔地吻住了她。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并不强势,而是如春风化雨般细致地掠过她的每一寸唇瓣,温和从容。
容棠下意识闭上了眼,神思飘荡,感受着唇上温柔的触碰。他灼热的气息与湖边清凉的水汽掺在一起,恍惚间让她如坠梦中。
呼吸交缠之间,萧凛忽然止住动作,抵着她的唇瓣,含糊着开口,声音低低的:“......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必担惊受怕,只需相信朕会处理好一切,等朕的消息便是。”
容棠一怔,一时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只循着本能轻轻应声。他似乎叹了一口气,那微薄的气息如一片流云,倏而飞散。他旋即又极其柔和地蹭了蹭她的唇,这才松开她。
那灼热滚烫的气息消失,容棠才渐渐回过神来,忍不住问道:“陛下何出此言?”
萧凛却没说话,只是再度低声道:“相信朕。”
她敏锐地觉察出什么,心中没来由地一慌。可萧凛却并未再多说什么,而是把她身上的披风系紧,说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歇息了。”
自那日过后,萧凛便愈发忙了起来,容棠常常只能在用晚膳时才得以见到他。眼看着很快便要到八月十五了,秋猎的队伍也终于要启程回宫了。
然而御驾刚一回宫,便传来了陛下染疾的消息。宫中奉御说陛下是因被时气所感,加之秋猎劳累疲乏才会病倒,并不严重,只需静养数日便好。
容棠侍疾时,见萧凛的症状不过就是寻常风寒,他面色虽苍白,但精神尚佳,按理说并无大碍。可福宁殿内的药味却迟迟无法散去,那苦涩的味道萦绕在她鼻间,挥之不去,也让她愈发心慌。
她只想寸步不离守着他,可萧凛却不许她日日滞留在福宁殿,温言让她回长乐宫歇着。
容棠无法,只能暂且回去。然而不过是睡了个午觉的功夫,她便又做起了那样诡谲而可怖的梦,以至于醒来以后浑身冷汗,一颗心剧烈跳动,几乎要跃出胸腔。
她再也不顾不上抗不抗旨的事情,匆忙洗漱了便往福宁殿去了。
穿过回廊,容棠很快来到了后殿。她正欲沿着院中的甬道一路走过去,却忽然发觉对面的廊庑上,两个内侍正引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人向外走去,口中不忘叮嘱:“大人当心脚下。”
明晃晃的日光之下,那青年的五官被映照得清晰而分明。
她霎时间呆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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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出自《春江花月夜》
第69章 故人
“怀......”容棠险些以为自己睡迷了,才会如此头晕眼花。
那人并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只低眉顺目随内侍离开,留给她一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