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忍不住,“老狄,你要对我有什么意见,可以明说。”
狄立人放下《资本论》,这会可以看到全脸。耷拉着,阴沉沉。思思每次翻过去的照片,都会说,爸爸长变了。立人不说话。余嘉只能帮丈夫解释,“胖了,年纪大了都这样。”女儿信以为真。其实何止是胖了这么简单。相由心生。上了岁数,从脸面能看出内心状态。立人这张脸,过去,帅气,现在,戾气。都是被逼的。想得多,愁得多,欲望太多。余嘉心疼丈夫。
“什么事没必要瞒着我。”立人道。
余嘉诧异。
立人抱怨,“认识辛家也不说。”
哦,是这事。一场音乐会下来,余嘉算看明白,所有人都想结交辛家。立人也不例外。只是她只是个帮忙的外围人员。八竿子打不着。
余嘉只好解释:“我不认识。是余梦认识,找我去帮忙。你不在家,所以没跟你说,也就这几天的事。”
立人道:“余梦认识没听你早说。”
余嘉也有点不高兴,“她认识谁会告诉我?”
立人不做声,来到大城市后,压力大。不来不知道,来了才明白其中盘根错节,谁没有个投的靠的,就他势单力孤。当初家乡那些老干部撺掇他来,说他年轻有为,该再进一步。立人也的确想进步。现在明白了,那些老人不是不想来,是不敢来。躲在老家做好歹优游,在这里呢,不进则退,只能披荆斩棘。
余嘉看出立人的心思,“知道你辛苦,但你为什么来要弄清楚。你来了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其余的不要多想,该是你的,早晚是你的,不是你的想也没用。”
立人觉着余嘉这话说的像他领导。或者像高中政治老师。“不用你说!”立人恼火。
“实在不行,将来找机会再回去。咱就过平平常常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余嘉发自内心地。
这句话却深深刺痛了立人。回去?怎么回去?降级回去?那不等于他狄立人打了退堂鼓?英雄变狗熊,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不能当叛徒!前进前进再前进!
“感觉这也是个挺没意思的地方……”余嘉分析着。
这是她的真实感受。大城市,每个人都忙忙碌碌,那种无形的压力,是这座城市给你的,是所有人形成的共同气场给你的,是几百上千万人的共同意念给你的,必须成功,只能成功。
不成功就成仁。
余嘉从来没把自己的人生追求定位在成“人上人”,当初她嫁给立人的时候,他还在乡镇,她就想着,将来能到市里,买套房子,有个工作,孩子能上大学就行。没曾想一浪赶着一浪,硬是走到这里。
“还不如……”余嘉低着头,手里抓着抹布,吃完饭要擦桌子。
duang!一声。桌子上的茶杯恨不得像玩蹦床。
“不可理喻!”狄立人吼完,扭头钻回书房。
留下余嘉一个人愣在那儿。
女儿思思在屋里喊,“妈!小点声!这听听力呢!”
都怪她。余嘉莫名其妙成众矢之的。
第三章 (10)
怎么跟离婚的消息跟两个儿子说,对余梦来说,有点困难。她原本想把这个任务踢给栾承运,可又怕自己丧失话语权,一旦缺席,谁也不能保证那个男人会把她描述成什么样子。她跟他沟通过,栾承运认为可以暂时不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这么判定。
余梦一下就识破了他的险恶用心。
不公布离婚,没准他还想着复婚。他不想另起炉灶——小姑娘虽好,能比她余梦好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有经验有魅力,她是蜜桃成熟时,诱人,小姑娘们只是青梅挂枝头,能看不能吃。不过余梦下定决心不再给栾承运机会。在一起这么多年,够够的。因此,她更加要对儿子们公布离婚消息。
她还要谈朋友。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儿子们不知道妈妈已经离婚,她谈朋友的消息一旦走露,她等于被贴了出轨标签。会遭万人唾骂。到时候就算不是事实,儿子们也会先入为主,她处境将非常糟糕。
余梦下定决心,硬着头皮,演一出和平分手。
餐厅是栾承运定的。很好,就让他出钱。出点血。
大圆桌,四口人溜着一边坐。栾承运和余梦一人一边,中间夹着浩宇、正宇。余梦照例问问学习情况,又问生活情况,然后提醒浩宇,如果谈恋爱了,一定要跟妈妈说。提醒正宇,要听哥哥的话,开朗一点。
余梦本想问浩宇那天音乐厅里跟他坐一块的女孩是谁。可问来问去,脑子都在离婚的事上,一转脸就忘。吃得差不多,四口人坐着,栾承运掏了支烟。
“放回去!”余梦呵斥。她吸二手烟吸了那么多年,深恶痛绝。现在离了,更不能忍。栾承运笑呵呵地。放回去就放回去。
余梦对儿子们,“你们别学!”
浩宇拖着腔调,“知道啦,不抽烟,不喝酒,更不能碰那啥啥。”美国学校爆出大麻丑闻。余梦三令五申,叮嘱儿子们把握好自己。
“能走了吧。”浩宇站起来。
“坐会。”余梦道。她看承运,意思让他开口。栾承运翘着二郎腿,不紧不慢品着香茗。余梦伸腿,从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承运差点跌倒。
余梦瞪眼。
栾承运坐稳了,把茶杯推远点,清清嗓子,才说:“儿子,有个事。”浩宇正宇静静地。这么严肃,应该有大事。
“我跟你妈,好聚好散了。”
浩宇早就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并不意外。正宇脸色发白。他还是个孩子。
余梦连忙接话,安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现在爸爸妈妈要走的路不一样,所以只能各走各的……但是不用担心,爸爸妈妈不会变,还是像过去一样爱你们……会更加爱你们。”
浩宇觉得老妈的话有点肉麻。正宇要哭了。
“谁甩的谁?”浩宇问。
“你妈甩我。”承运不假思索。
“栾承运!”余梦喝。
怎么能这么说?虽然是事实。可怎么能在儿子们面前把她塑造成抛夫弃子的女人。余梦转向大儿子浩宇,“不存在谁甩谁的问题,和平分手。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分开,这不是什么特殊的事情。你们在国外留学,更应该理解爸爸妈妈。”
还是很书面。说的时候,余梦感觉自己舌头都有点打结。 “You don't love my dad anymore。”浩宇来了句英文。余梦听懂了。简单的听说她会。她连忙摆摆指头,说 no no no no……浩宇换个中文,“那就是还爱他。”
“NO!”余梦词语匮乏。
浩宇转头看爸爸。
栾承运迎上去,“我没变。我还爱你们的妈妈。”
厚颜无耻!你有什么资格还爱!余梦心底呐喊。看来和平分手不切实际。正宇眼泪下来了。浩宇对弟弟,“哭什么,就离个婚,又没人死。”
思维真粗暴。
余梦只好换个角度,“谁对谁错交给时间,浩宇、正宇,爸爸妈妈分开了。两方都有错,不是哪一方的错误。婚姻失败很遗憾,但我从来不后悔生了你们两个。”
真情实感。浩宇不再碎碎念。栾承运说要去趟上洗手间。余梦把两个孩子拢在怀里。正宇大哭。
“以后谁打钱。”浩宇有理智。
“问你爸要。”余梦很坚决。
把儿子们送走。余梦重新把栾承运的号码拉黑。她又自由了。她先跟翁悦见了面。老翁从外面回来了,鬼知道她处理什么事情。但翁悦说,是侄女求学的事,她不得不回去伸把手。“我哥也来了。”翁悦提醒。余梦不接茬。虽然她恢复单身之后,理论上欢迎所有的追求者,括号,除了前夫。不过翁阳这样的男人,实在提不起她的兴趣。
充个人场可以。她是花,总得有绿叶衬着。翁阳这个迷弟的存在,多少证明了她的魅力。
翁悦又问辛家音乐会的情况,余梦轻描淡写简单说了。翁悦拍她,说行啦,谁不知道你能干。
“还有人害我呢。”余梦故意提琴谱丢失的事。
“哪至于,估计是你自己忘了。”
“绝对没有。”
“你不也巧妙处理了么。人往上走,谁没几个对立面。看轻看淡就好。”翁悦劝。这话没错。余梦本来也没放心上。音乐会后,女企会那个娘们对她的态度明显转变。她们似乎完全不再介意余梦只拥有一个皮包公司。“没什么动静吧?”翁悦故意问。余梦说我能有什么动静。翁悦道:“这龙腾虎跃的,一个都没看中?”
“重心在事业上。”余梦呵呵道,“男人有事业就有爱情,女人么,一样。”
翁悦含着笑,不语。余梦那点“事业”,她了若指掌。但她希望有余梦这样一个女伴在身边。翁悦秉持一个观点。女人还是应该帮女人,越往上走,越应该这样——高处的牌桌上都是男性玩家,偶尔有几个女人,再不想相互搀扶,简直要灭绝——尽管她同时认为女人有时候特别爱互相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