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当日,三千学生为他求情,他十分洒脱,在死前抚了一曲广陵散,这也成为了“广陵绝响”。
李疏梅之所以侧重了解嵇康,就是想探知郑奕的内心想法,她认为郑奕对嵇康的喜爱,可能也来源于嵇康“广陵绝响”的理想主义悲情色彩。
不过李疏梅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盘旋,她继续问:“他们呢,都是因为什么原因加入竹林社?”
“在创建竹林社的一年时间里吧,其他五个人都陆陆续续加入了。”
“可以说得具体点吗?”实际上竹林社七人的加入过程大家也都调查了,但李疏梅还是想让郑奕提供更多的信息。
“我想想。”郑奕思虑了片刻说,“陶秋心原本就在社团,我是她后面加入的。没记错的话,何炜川是第三个加入的,他喜欢各种棋类;展玉刚是第四个加入的,他是体育生,他会一些书法;沈觉是第五个加入的,她作文写的不错,特长也挺多;孟申韬是第六个加入的,他各方面特长都比较平均;杜佳佳是最后一个加入的,她也是去年的大一新生,多才多艺,她的加入也是社团的一次更新换代吧。”
“我有些好奇,竹林社是怎么保持一直七个人的?”
郑奕再次瞥了她一眼,“既然叫竹林社,那七个人就是最合适的,这就好比,四大天王,肯定不会有第五个人对吧。”
郑奕表现出一种淡淡玩味的幽默,李疏梅并不觉得这种类比有什么意义。
同样在座的,曲青川等人眉头都不自觉微蹙了下。
曲青川感觉出,刚刚还有些紧张的郑奕已经渐渐在放松,他似乎在慢慢掌握自己的节奏。
郑奕继续道:“当然,始终保持七个人,这也是社团保持活力最好的办法,有些‘老人’因为学习、实习等原因,主动离开了社团,也有的人,是我劝离的?”
“主动劝离?”李疏梅抓住重点问,“能具体说下吗?”
“对社团工作不上心,我就会劝他走,末位淘汰,这也是保证社团最有活力的方法。”
这是一种隐形竞争,李疏梅能体会到郑奕的用意,但是对于一个还处于象牙塔求学的学生,他的想法非常现实化、社会化,似乎不像这个年龄的人。
她问:“你认为他们会接受这种末位淘汰式的竞争吗?”
“这只是一种制度,我们和外校打比赛,获得的荣誉是平分的,奖金也是平分的,我相信在他们毕业时找工作的履历上一定会增光添彩!”
郑奕的语气带着几分铿锵,李疏梅也渐渐了解到他内心世界的雏形,他向往嵇康式的自由,但却采用残酷末位淘汰制,这本身是矛盾的,因此她开始认为,所谓竹林社,所谓嵇康,都只是他经营社团的一种手段,利用自由外衣包裹,完成他管理社团的“合法化”。
她渐渐认为,郑奕有一种强烈的掌控欲,也许是因为他父母离婚,他对新家庭的失望,让他对新的生活失去掌控,他必须努力学会掌控,除了掌控自己的未来,也在掌控他人的“人生”。
但,他是凶手吗?她直截了当地问:“你认为谁最有可能投毒?”
第70章 棋逢对手。
直接问嫌疑人谁是凶手?这无疑是“黔驴技穷”的方法,曲青川暗暗有些担忧,他记得这个问题并非是李疏梅提前准备的,其实刚刚他很看好李疏梅的问讯节奏,不过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急功近利,这可能会让对手提前就加深了自我防御。
恰在这时,费江河朝他觑了一眼,嘴角微微扬了下,那表情里的意思,曲青川能看懂,让他相信李疏梅。
果不其然,郑奕给予了十分妥帖的回答:“李警官,我也很想知道凶手是谁?他们死得很惨,我侥幸捡回一条命,可这几天晚上我一直在做噩梦,我多么希望这件事不是真的……我也恳求你们早日为我的同学讨回公道。”
但庆幸的是,曲青川发现李疏梅的节奏又回到正轨上,李疏梅抛出的新问题是:“郑奕,这也是我们努力做的工作,你能仔细回忆下,那天晚上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按照时间顺序,告诉我们。”
郑奕微微抬眼,像是在回想,片刻道:“那天晚上八点左右,我们差不多到齐了,我告诉他们,今天聚会的目的一是社团常规聚会,二是为了下周的比赛。我们开会的氛围都比较轻松,这个过程,大家有说有笑,讨论谁参加比赛,我围棋最好,肯定会上,何炜川和杜佳佳是大家选出来的,实际上杜佳佳的围棋一般,她是刚进社团不久,我平时也会教教她。选她,我们就是希望给她一些锻炼的机会。为了赢,我们制定了一个田忌赛马的策略。”
“不过,这个田忌赛马有些不一样,我每次都选择挑战对手最强的,我有这个信心,也是为了不让外人说闲话吧,应该说何炜川和杜佳佳是按照田忌赛马的制度。确定了人选,何炜川、杜佳佳和沈觉就预演了几把棋局,沈觉是这次比赛的替补,我在一旁做一些指导。快九点的时候,孟申韬提出去买夜宵,孟申韬买夜宵的钱是社团出的,我每次都会给他,他人比较热心,实际上他各方面能力一般,他之所以一直留下来,也是因为他团队意识比较强,每次比赛,他也会给大家准备水、面包,他更像我们的后勤。”
“孟申韬回来的时候,棋局也进行差不多了,我不记得第几把,杜佳佳赢了沈觉,非常开心,当时大家正沉浸在快乐的氛围里,孟申韬提着饮料回来了,我们一边谈笑,一边接了孟申韬递给我们的饮料……因为我那天肚子一直有些不舒服,我就把饮料放在了桌上,我记得,孟申韬提醒我喝饮料,大家也提醒我,热饮料没事,我担心破坏氛围,我就随口喝了两口……”
郑奕的描述戛然而止,因为接下来就是悲剧的发生,在医院,郑奕描述过一回,当时他的情绪就极度悲伤,此时,他的眼皮压了半边眼眶,神情哀伤,他的嘴角动了下,又恢复了静止,他似乎并不愿意再回想一遍。
李疏梅特意等他平复了下心情,才说“我们继续好吗?”
“嗯。”郑奕默默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你戴过手套吗?”
郑奕垂下的眼慢慢抬了些,摇头道:“没有。我下棋的时候才戴手套,那晚我一盘没下,就给他们做了一些指导。”
“那晚手套一直放在哪?”
郑奕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回想,几秒钟后才说:“我衣服口袋里吧。”
“第二天早上,你的手套是怎么落在地上的?”
郑奕依旧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两三秒后才说:“我当时痛得很厉害,无意识就摸到了手套,我想到了我母亲,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紧紧抓住它,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离开了我的手。”
天衣无缝的回答,李疏梅感觉到,她的想法被郑奕快速识破了。
费江河眉头微皱,他逐渐意识到,郑奕并不简单,他似乎看透了疏梅问题里的深意。他两次都出现了明显的停顿,那如果不是思考,又是什么。
除非他从来没有说谎,所有的话都是真实的,他的停顿,完全只是因为他想起了母亲,让他一时之间哽咽难言。
李疏梅陷入了一种沉默,她开始反思自己的策略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郑奕的表现比她想象的要成熟得多,他似乎早已预料到她所有的出题。
他回答得非常自如。
当人陷入自我怀疑时,脸上的情绪就会展露无疑,特别是李疏梅这张近似于冰冷的脸就显得更加深沉。
祁紫山紧紧握住做笔录的钢笔,他就坐在李疏梅的右边,只要一撇头就能瞧见她侧脸的神态。
她的鼻翼微挺,嘴唇微微收成一条线,下颌的线条也紧绷住。
他担心李疏梅失去了节奏,严格来说,这是她最有压力的一次审讯,因为现在局里压力很大,今天的审讯很可能会作为结案的依据,也许李疏梅对真相看得太重,所以她不自觉就背负了太多压力。
他演唱“啦啦”歌曲的童年故事,是他根据同学的故事编撰的,讲给她听,只是不想李疏梅的压力太大。
当李疏梅的情绪出现波动时,在她对面的郑奕却镇定自若,眉梢微扬,像一把随时出鞘的剑,祁紫山越发觉得他不是一个普通涉事人,更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执棋者。
郑奕不但是围棋、象棋爱好者,而且多次获得市里大小赛事的冠军,他一定知道“落子无悔”、“生死劫”,他是否正在下一盘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