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数了数:“有零有整啊,您就不能多给点,真抠。”
裴隽尴尬而不失风度地微笑:“囊中羞涩,说好了这些嘛,我也没少了几位好汉。”
等壮汉们无语地离开,他脸上温和的笑意,渐渐被一片冷意替代。
他盯了好几天,就知道陆慎言想闹事。
名满天下的大燕第一才子裴侍郎,慢悠悠走到麻袋面前,抬起脚,踩到陆慎言胸口,然后……
蹦了起来!
再踹两脚吧,他银子都花了,不能亏。
……
马车停在伯府门口,谢窈下了车,见一辆青盖马车,跟自己前后脚停在偏门。
车帘掀开,走出个身体佝偻,须发半白的老头。
忍冬第一时间认出来:“王妃,是孙正,孙姨娘的父亲。”
谢窈也认了出来,眼眸微微眯起。
又见面了,孙药令。
上次也是在门口,孙姨娘请孙药令入伯府,是为了确定腹中胎儿性别。
两个伯府护院快步上前,领着他,先一步从偏门进了府。
“窈儿,你可算回来啦!”
谢明安第一个冲上前,像是转了性子,脸上挂着灿烂慈爱的笑容。
谢窈收回视线,面对伯府众人。
此刻,文昌伯府正门大敞,谢明安身穿崭新衣袍,旁边站着谢宴,脸色沧桑的谢二爷,身后则跟着二房其他人,还有谢明安几个妾室。
怀着孕的孙姨娘却再没有之前的热情大方,只站在最末端,眼神麻木。
她接连受到打击,先是没了中馈被禁足,女儿又做出丑事,只能当外室,还得知大哥死讯,如今能好端端活着,已经不易。
这群谢家人神色各异,心中各怀鬼胎,唯有她的母亲许素素看见她,含泪一笑。
母亲站在人群中间,穿了件绛紫绣玉兰花的曲裾,发间戴着金簪,上了淡妆,气色很好。
谢窈恍然间想起回京后,初见她的情景。
此刻的许素素,和那个憔悴怯懦,又故作冷厉的伯夫人判若两人。
“窈儿啊,本伯的好女儿,可算把你盼回来了,你如今是靖北王妃,是我们伯府的荣耀。”谢明安眼神温和。
谢窈大幅度侧身,避开他要抓住自己的行为。
然后,她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谢家全体都有,浑身一震。
来了,来了,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父亲是觉得,我以前做为健妇营之人,就不是伯府的荣耀?父亲是不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
“为父可太看得起健妇营了!”
谢明安头痛欲裂地打断谢窈的话,还好他早有准备。
他眼底闪过一丝算计,让两名家丁端来支泛黄的卷轴,小心翼翼地展示。
卷轴打开,上书“忠义之女”四个龙飞凤舞的字。
这是九年前,先帝重建健妇营时,感叹文昌伯勇于送出才八岁的嫡女,写下这四个字,赏赐给了伯府。
谢明安呵呵一笑:“我已经命人将这幅墨宝挂于正厅堂前,每日敬香,以示对健妇营的尊敬。”
谢窈:“千万别,父亲再把先帝墨宝给烧了,你们家,可再丢不起更大的脸了。”
三日前,谢家祠堂那场大火,早已传遍京城。
谢明安对外宣称,是祠堂的香炉倾倒,致使意外出现。
但文昌伯是礼部侍郎,负责礼部事宜,最擅司礼的人家出了这样的事,谢家已经沦为京中笑柄。
若从前谢窈这么说,谢明安必然暴跳如雷。
但现在,他只是眼神闪了闪,笑容却不减:“窈儿说的是,那为父听窈儿的,这墨宝就不挂了。”
随即,他又一脸正色。
“窈儿放心,经历了此前种种,为父想通了,伯府中馈,我已经彻底交给你母亲打理,回门宴也都是你母亲一手操办,定然合你心意。”
“为父如今只求你在王府过得安心,顺心,也只求你能原谅为父……我们从此父慈子孝,一家人和睦如初。”
第148章 渣爹半分拿不到,滋味如何
“既然说了是只求,你求的,未免太多了吧。”
谢窈看着谢明安虚伪的嘴脸,嗤笑一声。
父慈子孝,和睦如初?
她又不紧不慢地问:“父慈,子才孝,文昌伯,你真的孝吗。”
谢二爷怒道:“放肆,你怎能羞辱你的父亲。”
谢窈:“我就问问,二叔你急什么,你也不孝啊?”
谢二爷闭了嘴。
谢明安脑海中,浮现出他的父亲老伯爷的脸,脸色有片刻的不自然。
他很快又露出悲哀神色,叹息道:“为父已经将伯府大小事务,都交给了你母亲,你还想如何?”
谢窈看向许素素。
当初,谢明安交出中馈之权,不过是权益利弊。
如今他口中冠冕堂皇,让许素素准备回门宴,仿佛转了性子,则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可谢明安不会知道,他走的每一步,都是自己为他安排好的。
见谢窈不理会自己,谢明安暗中给谢家二房一家使眼色。
二房夫人挤出笑容:“王妃先进府吧,从正门进,老夫人一早知道你要回来,特意在正厅等候呢。”
谢明安的几个妾室也围上前,有的夸她首饰贵重,有的说她气色好。
谢二爷的小儿子,她才十来岁的小堂弟仰着脖子,故作天真地惊叹:“窈姐姐,你这衣服在发光诶。”
小堂弟手要触碰到谢窈衣摆的刹那,谢宴一把钳住他的手,狠狠甩到旁边。
“疼……宴哥,疼!”
小堂弟“哇”地一声哭了。
“你个——谢宴,你做什么!他可是你弟弟!”
二房夫人急忙将儿子扯过来,搂到怀里,含恨瞪了谢宴一眼。
谢宴冷笑了声,低下头,面上人畜无害,眼中却是把小堂弟吓得半死的杀意。
“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姐姐,否则,哥哥就打死你。”他露出恶劣而粲然的笑容。
谢二爷被谢宴气得胸膛上下起伏,沉着脸,最终拂袖而去。
谢窈看着眼前一张张趋炎附势的面孔,想起前世的回门。
那时,谢宴照顾生病的母亲,没有出面,门口除了谢明安,无一人出来迎接她。
谢老夫人坐在正厅,见到她就冷言冷语:“嫁给个小门小户就罢了,回门都是自己一个人,真是丢了我们谢家的脸。”
说完,她第一个让人把陆家备的回门礼收入库房。
二房一家则挑挑拣拣,说:“这些礼物,怎么都是你的嫁妆?不过也难怪,用自己嫁妆当回门礼,陆家一定是觉得你是在嘲讽他们贫寒,陆慎言才不肯陪你回门。”
只有谢明安拉着自己坐到他身旁,语气温和:“为父知道你难,窈儿,无论如何,你都是为父疼爱的女儿。”
他眼神愧疚,语重心长地说:“不过,陆家毕竟是清白之家,慎言又是读书人,你母亲的商贾出身,在他们眼里不是体面事。”
“早知如此,为父就不给你准备那么多嫁妆,一个妇道人家,管许多铺子抛头露面,往后更是会落人口实,你在夫家的日子,也会更难。”
谢明安说了许多,说怕她被骗,怕她被陆家小觑,也怕她身体不济,管不好铺子,用嘘寒问暖,粉饰眼底深藏的贪婪。
谢窈当初一直以为,自己嫁妆是谢明安准备的,又身体风寒初愈,身上的伤没好,一直在咳血,连拿刀的力气都没有。
在满座的冷眼与轻视中,她感受到来自父亲一丁点温暖的亲情,就想拼命抓住。
她想有个家。
所以,在谢明安信誓旦旦,说绝不会亏了她之后,她将陪嫁里最赚钱的两间铺子,交给了谢明安。
她嫁给陆慎言,母亲为她准备的嫁妆,并没有嫁给靖北王丰厚,那谢明安都不放过,想雁过拔毛。
如今她十里红妆的嫁妆,又让七两暗中告诉谢明安,她会把手中铺子交给母亲,谢明安怕是早已寝食难安,嫉红了眼。
谢窈回过神,见谢明安果然凑上前,不错眼地望着她身后一马车回门礼,脸上虚伪的笑容越发灿烂。
趁谢窈被众人簇拥,他连忙冲身边人喊:“窈儿现在可是靖北王妃了,出手就是阔绰,这些都是给伯府的礼品吧,来人,还愣着干什么,快帮王妃将礼物搬进来。”
护院刚要上前,谢窈忽然开口:“慢着。”
她凤眸如霜雪凛然,冷冷地扫过谢明安,缓缓开口:
“这些东西,是我个人给母亲的私礼,跟谢家没有关系。”
谢明安的笑容僵了僵:“窈儿,你怎能说这种话,你就姓谢,伯府供你吃喝,供你读书,把你养到大,你如今做了王妃,就这么报答为父的养育之恩?”
“我自八岁起,就被父亲送到了边境,伯府何曾供过我吃喝?至于八岁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