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朝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玉手轻抬,手中执着一盏清茶。
那茶盏质地细腻,洁白如雪,与秦府拿出来招待客人的茶盏不同。
触手升温,应是上等羊脂玉所致,盏壁薄如蝉翼,隐隐可见茶汤色泽。
他连忙伸手接过,动作做得谨慎小心,可秦相宜还是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之间从他手心划过,不经意间轻挠了一下。
贺宴舟心里一惊,抬眸看她时,她已恢复了那幅拒人千里的样子。
他只当是自己想多了,她或许只是无意。
可她好似没察觉到碰到他了。
他垂头看那茶汤,像是被日光亲吻过的琥珀,澄澈,茶叶在水中舒展,芽叶完整,细瞧之下,是今年新摘的龙井。
那茶香如丝如缕,直往他鼻尖了钻。
戚氏现下正将秦雨铃往出推,今日本是不打算让他们见面的。
可戚氏看到秦相宜在这里晃,眼睛酸得很。
秦雨铃不想见贺宴舟,可母亲一直将她往前推,她也只好站到郎君跟前去。
贺宴舟从茶盏里抬起头,抿了几口茶,嗓子里总算舒服些了,在这燥热的天气令他内心平和了些。
但无论何时往他身上看去,他都是温润且谦逊的,是云雾缭绕的山川峻岭中的主峰。
茶汤在舌尖上流转,回甘迅猛而悠长,久久不散,温暖而醇厚。
他看向站到他身前的秦雨铃,身姿前倾的角度恰到好处,言辞间温和有礼。
“秦小姐好。”
秦相宜拢手坐在一侧,只悄悄看着二人。
贺宴舟感官灵敏,他感觉到余光里拿到孔雀蓝身影在打量自己。
难得的,他今日在该做的礼数之外,在秦府多待了一会儿。
他叫怀玉拿来他带来的礼物。
秦相宜这次亲手接过了那面菱花镜,与三个侄女的琉璃盏不一样,戚氏跟她一样收到了菱花镜。
她心里有些不爽,且表现出来了不爽。
她细微的情绪波动被贺宴舟捕捉到了。
在她从他手上接过菱花镜时。
贺宴舟微微皱起了眉,看来这位姑姑对他送的礼并不感到满意,说起来,算是他的失礼了。
她赠了他一盏醇厚的茶,她却并不满意他的礼,贺宴舟感到羞愧。
那位姑姑却很快恢复如常,端端站着,模样叫他羞惭。
时辰到了晌午,贺宴舟该离开了,他心中惦念着,待下次到访秦府,定要好好给那位姑姑送上一份令她满意的礼。
寻常俗物定是入不了她的眼。
他顶着秦家人的目光登上马车,回头看时,那道孔雀蓝的身影却已经不在了。
她未来送他。
也是,他只是一个晚辈而已,那位姑姑的规矩,想必也是将将刻在尺度之中,绝不多做一分的。
午后,他照例进宫到皇上跟前去,恰好在宫门碰见她了。
她刚从轿子上下来,换了一套掌珍的宫装。
斜阳是极浓郁的黄,打在她的衣领上。
她的衣领裹得很紧,跟他一样。
贺宴舟眸子一亮,之前不多时的相处令他颇有意犹未尽之感,至少他也想先谢了她的茶。
“秦姑姑。”
听到后方一道喊声,秦相宜勾唇笑起来,转过身时,却又是一副令人难以亲近的模样,神色淡然。
她朝他点了点头:“宴舟。”
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贺宴舟愣住了,她偶尔抬眸时,那一眼的风情又立刻被她清冷的气质抚平。
贺宴舟便只能在心底暗自回味这矛盾又迷人的韵味。
他行至她身前:“秦姑姑,又见面了。”
秦相宜掏出腰间象征身份的玉牌给宫门侍卫,便有人给她放行。
她带着千松,步伐走得又沉又快。
她的声线轻柔,刚刚受了贺宴舟的礼,并未给他回礼。
“淑妃娘娘叫我进宫一趟,我便不得不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再走一趟。”
其实她今日特地走得晚了些,这才正好在宫门口遇见他了。
贺宴舟忙道:“秦姑姑,你可是不喜那面菱花镜?”
秦相宜淡淡道:“宴舟,你怎么知道?”
她要多叫他宴舟,这是绕在她舌尖无数次流转的两个字,就算她再怎么克制,也要叫得勾缠辗转。
贺宴舟没想到她会承认得这样爽快,他看着对方似有若无的笑意,越发摸不透她的心思。
尤其那“宴舟”二字,听得他心口发痒。
秦姑姑怎能待他这般温柔。
“秦姑姑若是不喜欢菱花镜,大可告诉晚辈,你喜欢什么。”
秦相宜止住步伐,开始侧头细细打量他。
那目光一寸一寸的在他身上游走,爬过他的脖颈,肩线,又爬过他的腰和腿。
她的目光清冷,静静凝视时,透着一丝高傲,更觉其中藏着无尽韵味。
贺宴舟有些受不住,想叫她直说,纵有他弄不到的东西,也想尽办法替她弄了来。
可她抬眸直视郎君时,那目光却悄然有了变化,清冷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她手伸向他的肩,贺宴舟像被定住一般,不敢动弹,她拈起了他肩上的枯落叶:“你瞧,你肩上掉了片叶子,你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