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她那位丈夫,都在计划着步入新的婚姻。
没有任何人因为她的非正常死亡而心生怀疑吗?
她的父母亲人呢?
她死亡的时候……窒息,刀伤,肢体分离……又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是为人所害吗?
害人者是她的丈夫吗?
如果是,那为什么没有受到凡间现世相关部门的惩罚?
越想越难以理解,莺芝想不下去了。
她低下头,继续翻找起善恶簿:“我再找找……”
找找看,看看有没有梅仁兴的善恶记载。
如果他做了恶事,那么无论生前如何,等他死亡,城隍一定会对他进行惩罚……说不定可以在善恶簿里找到相关的记录。
看着她二话不说又埋头干活、一副不找到誓不罢休的样子,文隽很轻地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工作日志,也拿起一本善恶簿。
窸窣的纸页翻动声中,一串轻飘飘的脚步由远及近。
桌旁的两人一起抬眼,就见茶夫人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打着哈欠走过来。
“怎么还在看,都不累的吗?”
她伸脚勾了一张椅子过来,在距离桌子两米外的位置坐下。
“到底什么事儿,让你们这么废寝忘食的,哪个部门出岔子了?”
茶夫人显然还是很好奇。
“这和你没有多大关系。”文隽道,手下动作仍然没停。
茶夫人撇了撇嘴:“你当我很想知道,要不是担心会牵连到我这儿,谁管你们。”
闻言,莺芝却是一愣。
她怎么就把茶夫人给忘了,如果茶夫人肯稍微帮帮忙的话,比他们没头苍蝇地在这儿找要好太多了!
停下翻找的动作,莺芝略略停顿片刻,试探地开口:
“有件事想问问您,不知道可不可以……”
“……嗯?”
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茶夫人看向文隽,见对方完全没有制止的意思,顿时细眉一挑,若有所思地又看向莺芝。
“——自然是可以,那这位仙子,想问什么呢?”
莺芝伸手,从文隽胳膊底下把那本摊开着的工作日志抽出来,递到茶夫人面前:
“是这样,这一天的工作,您还有印象吗?”
茶夫人神色愈发耐人寻味,简单瞥了一眼工作日志的内容,笑道:
“我没印象,但没关系,叫有印象的过来就行了。”
她放下豆浆杯子,取出昨天见过一次的符令,指尖灵力微闪:“叫小黑过来。”
数秒钟后,一个黑衣黑帽的人出现在书店内。
他神态恭敬,对茶夫人行礼:“大人。”
“不是我找你。”茶夫人随意地一摆手,指了指对面,“他们有些问题要问,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们。”
黑衣人一点头,转而面向莺芝和文隽:“请问。”
这应该就是黑无常了,莺芝了然。
她把日志给黑无常看了一下,重复起刚刚的问题。
黑无常仅仅扫过一眼,就点起了头:“记得。”
莺芝惊讶。三年前的一件寻常工作,他能记得这么清楚?都不用再想想的?
茶夫人笑道:“他是鬼差,记忆力本就和凡人不同,就算有什么一时想不起来,看了日志也就都记得了——这些可都是他一笔一笔记下的。要说记忆力,文仙君记忆力更超群,我们这儿的小鬼可比不得。”
莺芝讶异地看了文隽一眼,收获一个无辜的摊手。
她收回视线,继续正事:“那,能请你和我讲讲那天出勤时的情况吗?”
黑无常颔首。
“那天下雨,我照常按照工作计划出勤引魂,对了,大人没有给我暴雨补贴,到达天星花苑时目标人物还没有魂魄离体,我等待二十分钟后,接到了魂魄,回到阴司。”
茶夫人喝豆浆的动作一顿,乜了他一眼。
黑无常立时缩了缩脖子,补了半句。
“……没有暴雨补贴,但有夜班补贴。”
这种上班笑话,莺芝平时最喜欢了,但现在这个关头,她一点也没能笑出来,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你是说,你到的时候,她还没有死?”
“是的。”黑无常语气肯定,“耽误了二十分钟,回来还被大人骂了。”
所以记得很真切。
莺芝和文隽交换了一个眼神,喉头微微滚了滚,继续提问:
“那……你还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
“记得。”黑无常道,“而且善恶奖惩簿上记录了她的死状,二位可以自行查看。”
哒——
茶夫人把装着豆浆的杯子搁到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语气凉凉的:“看来簿子能取代你的工作了?”
黑无常一个激灵,身体都站直了几分。
“——本来从我到时她就该死亡的,但事情临时出现了变化,持刀砍伤她的人第一刀砍偏位置,避开了致命部位,导致这场死亡的过程持续了很久。”
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比一本簿子有用,又或者是因为自家上司在背后盯着、压力太大,他竹筒倒豆子般语速极快地叙述着当晚的场景。
“当时她和致她死亡的人在地下室争执,十几分钟的过程里,她先后被砍中了二十一刀,伤口错落,皆避开了要害,因流血
过多失去了意识。”
“但她仍然没有死亡,所以我只能等。”
“接下来,她的脑袋被对方按进了院中的泥沙桶,因窒息而死亡。”
“之后魂魄离体,我带回了她。”
“——其实就是放着不管,一直流血流下去,也很快会死,但毕竟最终死因是窒息,就在善恶簿上记下了窒息。”
“原来是这一趟。”茶夫人“哦”了一声,又咦,“我记得你那天迟的不止二十分钟?”
黑无常:“……本来是该二十分钟的。但她魂魄离体后不愿立刻离去,向我提出要求,想在原地停留一会儿…她生平偏善,这等魂魄依照我们的规矩,是可以稍微宽容一些……——这是大人您定下的规矩!”
茶夫人颔首:“所以,你为了满足她的愿望,就陪着她在原地又等了半个多钟?”
黑无常慢慢低下了头:“……是。”
茶夫人:“那么她停在原地是为了什么,之后呢?”
“杀死她的那人是她的丈夫,她说想看看她真的死亡之后,他会有什么反应……这是个小要求,我就答应了。”
“之后,她亲眼看着她的丈夫把她的尸体拖回地下室,拆分砍碎,溶入泥沙——他们家的后院当时正在动工,有一些建筑材料堆放,水泥、沙土之类。”
“他把她混入了材料里,倒进机器搅碎,头颅则还保留着完整,填入了水泥浇筑的桶中。至于这些东西他会拿来什么用,我们没有继续看,她看了一会儿,就同意和我回来了。”
“不过我前些天去天星花苑引魂时,途径他们房子,看到了块压地的水泥柱,想来是她。”
第59章 见天日
莺芝耳畔有什么在嗡嗡作响。
早在听到黑无常说出“十几分钟里她身中二十一刀”时,她的眉毛就已经叠起,再到后来,“脑袋被埋进泥沙桶窒息而亡”、“杀死她的是她的丈夫”等内容被黑无常以极其平铺直叙的语气讲出,莺芝周身的空气已经接近凝固。
赵晓婉临终时的情景,终于被拼凑完整。
在那场发于雨夜的争执中,本该很快结束的一切,生生持续了近二十分钟。
整整二十分钟里,她要一边感受着生机和体内血液一点点流失,一边在山呼海啸的疼痛中挣扎腾挪,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痛苦漫长得似乎没有终结的时刻。
她当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被痛苦覆盖双眼、想杀了眼前带给自己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被仇恨笼罩心头、想诅咒这不公的苍天世道,想活着、想呼吸,还是……单纯地想结束这场酷刑?
莺芝无法想象。
但听黑无常的描述,她似乎又并没有太大怨气——
若生灵遭虐待横死,怨气极重之时,会化作心怀执念的恶鬼,为世间带来一定的危害。
可在润城阴司的工作日志中记载着的,却是她如常地被接引,如常地进入了轮回,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连只存在于鬼差口述中的“最终愿望”,都只是“想再待一会儿”。
她没有怨吗?
合该是有的吧。
只不过或许于她而言,这段生命似乎本就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地方。
无论是那个恶人,还是其他。
她彻底失望、了无期待、急于逃离,投身新的生活……
又或者,是一个人循规蹈矩久了,即便成了鬼,也没有勇气拿起伤害他人的刀。
循矩者和法外徒,本就有着骨子里的差别。
可是,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