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程铭说,“是。”
“不用我替你分析她做蠢事儿的原因吧。”
他只思考片刻,说得清晰条理,“人没死事小,但有了事故必须和记者澄清,我就算不出面,也得和她同行一段时间。倘或那人真死了,她也能搬出时本常帮我过这关,我反倒欠她个人情。”
林婉珍说,“我看你很清醒,没糊涂,怎么她加项目的时候你不拦着。”
“我人不在北京,准备去伦敦,底下人拦不住她。”
“去伦敦?干什么去,要走整整一个月。”林婉珍高声问,“你一年也就休息七天,现在是自己给自己放长假?”
原因傅程铭不会说,只沉默着听训。
“你太松懈了,知道吗?”
“你爸有二把手忠心耿耿的帮着,他可以放松,你没有,你要记住,你一走那身后是没人的。别说底下人拦不住,那是懒得为你得罪人。”
“你不盯着就要被人钻空子,今天是她,明天又是谁。”
“帮衬你爸的人要么退休,要么去世了。不过,你也别埋怨自己处境棘手,像你这样一出生就能平步青云有人荫蔽的,没几个人能看顺眼了。”
冯圣法说,“奶奶,没人敢算计他。这回是感情方面的问题,难免。时小姐喜欢他,畜生都能瞧出来。”
“是她做错了,我会教育她,”顿了会儿,林婉珍突然提及,“听说她最近闹离婚?”
冯圣法说是。
她看向傅程铭,“那八成是为了你,感情上的事说不清,你打算怎么解决。”
傅程铭勉强一笑,“和之前一样,冷处理就可以。”
“对喽,冷处理,”冯圣法附和他,“她肯定不敢有下回了,不用刻意留心。”
“总不能以防后患把她娶了吧。”
“那不完了么,想嫁傅董的人多了,照这样小姐们都闹事儿,你全娶?满清权贵封建余孽啊你。”
什么混账话,傅程铭板着脸看冯圣法。
林婉珍倒被哄笑了,“不管怎样,明后天你得和她应付记者,这逃不过。”
他应下。
时菁的算计在此,无论人死与否,哪怕她被揭发了,事故都是客观存在的,他必须和她统一战线。
同时,正如林婉珍嘱托的:“不要把她做的事儿暴露出来,知道吗?这种事情,越简单越好。闹复杂了牵扯太多,别给自己找麻烦。”
不把她供出来,她算到了。
所以做这件事她根本没在怕,他再气,也得顾全大局替她撒谎。
“你藏好身份,一句别说,也别和她一起出镜,在旁边看好她,不要再有差错,”那晚临走前,奶奶还告诉他,“抛头露面这种事儿,让别人来做。”
后来三个人下楼梯,准备各回各家。
季崇严拍傅程铭的肩,“老太太心疼你,为你着想,别看嘴上的话不中听,我们都能感觉到,这是在保护你。”
冯圣法看出他眼里的疲惫,“也就明后两天,这事儿过去就不会这么累了。”
傅程铭眉眼间郁结的那团阴云,不仅因为这场事故。
最主要,是和远在伦敦的那位女孩子有关。该怎么做,见面时如何哄,他没想好,事情堆起来乱在脑中,很是心烦。
当夜,他没回院子,只在办公室转椅上凑乎了一晚。
人在凌晨烧起来,一量体温,三十八度。
第二日早喝过退烧药,才勉强降温。
他拖着疲惫在会议室待了一天,这期间,时菁始终在侧,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亲自为他倒水。
一杯杯端上去,傅程铭有意不喝,冷落在一旁。
这一天草率渡过,饭没怎么吃,水一口没喝。夜间烧到三十九度,再把退烧药生咽下去。
第三天,就该面对集团前似饿虎扑食的记者了。
如愿以偿的时小姐和他坐一辆车里,二人都在后排,只隔了半米不到。这样昼夜都能时刻见到的日子,是她十年来梦寐以求的,不禁感慨,这样的生活她也过了两天。
车停在后门处,傅程铭从车窗往外看,一群记者正在蹲守。
空地中人潮汹涌,闪光灯无数。
觉察出时菁迟迟不下车,于是,傅程铭看向她。
时小姐垂眼,同他说话的语态可怜,“我会下去说明的。再冷静几分钟,好不好,我紧张,你别看仇人似的看着我。我不是卑鄙小人,做错了会担当。”
“我只是,一时糊涂,做错了事。”
“你能和我说句话吗?”她央求,“你说句话我就不怕了。”
傅程铭不搭话,头枕在后面,闭上眼,太阳穴不断抽痛。
五分钟后,时小姐打着遮阳伞走向人群。
记者像饿疯的狼群,她像块儿肉,群狼闻到肉味,红着眼将她围肆,个个都不知轻重、不留余地往上扑。
她一只鞋被挤掉,人也差点摔倒,嘴被话筒堵着根本难以开口。
是坐在驾驶位的秘书看不下去,折身看了傅董一眼,径直下车跑向人群,开始维护秩序。
鼎沸的吵闹渐渐平息。
时菁把准备多天的发言稿念出来,回答各种问题,连连解释,“是意外,但人没事儿了,我们赔偿了百万,已经跟家属和解。请大家不要阴谋论。”
她在混乱中多次望向那辆车,希望傅程铭能看过来一次,一次就好。
但一次都没有,他始终闭着眼。
时小姐逐渐明白父亲说的,傅程铭平时待人的绅士态度和礼节,那仅仅是外在,真要涉及到核心利益,你会见识到什么叫冷血。
车内。
傅程铭拿起手机看,给唐柏菲发了消息,片刻后,绿色框后面出现感叹号。
一行小字显示着,您与对方不是朋友关系。
心口重压着石头一般,沉沉往下坠。他静默地坐了会儿,忽然想起她朋友圈公开,不加好友也能看到。
他点进去,窥伺她的近况。
最新一条是今天发的,第三视角的他拍视频。
视频里,有人持着手机怼脸拍她,将五官拍得极清楚,女孩子坐在化妆镜前没有笑,看着并不开心。
镜头外的女声问,“菲菲公主,笑一下。”
她摆出假笑,比个耶。
“今天对你来说很特殊,你转行做模特就为了上T台。此时此刻,梦想实现了,你就在伦敦秀场的后台,已经化好妆,穿上高定了,哇塞好美呀,还有五分钟上场,有什么话想说。”
镜头拉远一些,露出她半身。
她抿住唇,双手相互绞着,半晌才说,“我也不知道。”
“开心吗?”
她说得勉强,“还可以吧。”
“结束后想吃什么。”
“嗯——桃子千层,不知道伦敦有没有卖。”
“可能没有诶,咱俩后天回北京吃吧。”
视频到此就结束了。
他收起手机。
余光里时菁走来,拉开车门坐进去,同时为他递上一瓶水和退烧药,小心看着他说,“到一点了,该喝药了,不能再烧下去吧。”
傅程铭睨着眼看那矿泉水,短暂思考后,“你答应我一件事儿。”
“哦,好。”时小姐像得了赦免,更为殷勤,“你说,我肯定听。”
说话间,他望向窗外,“我和你一起开会、坐一辆车里、包括你那天在会议厅的种种言行,都不能外传,不能被有心人轻易造谣,说我和你之间不清白。”
他沉下声,压迫感十足,“我太太马上就来北京,我不想被她听到,破坏我们的夫妻感情。”
“这种花边消息对我名声不好,因为我有家室,你也一样。”
话他只说这些,给彼此留点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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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柏菲在两天后回了北京,和毛晚栗拖着行李,打了一辆出租车。
她靠着车窗,看外面的风景。
初次来是冬天,而此刻是夏天的北京,道旁草木葱郁,天空湛蓝平坦无云,太阳是浓郁的蟹壳红。
车从机场驶向南池子,途径东城区雍和宫大街,入眼是一串肃穆的红墙黄瓦。
里面香火旺盛,白烟飘上半空,檐边的屋脊兽醒目,檐角的檐铃在微风中晃动着。
北京和伦敦,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走时,她带着心事走,而今天跨越千里回来,仍是有心事的。
毛晚栗看向她,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左右是因为一个人。
别看大小姐潇洒,一旦动感情,心绪也会轻易被牵动。
唐小姐回忆起昨天,她又去庄园找了一趟,不出意外还是没见到傅程铭。
但那位女佣说,傅先生还留了东西,您要拿走吗?
什么东西?她问。
女佣说,是几座烟花,还端来给她看。
先生嘱咐过要我们今天放,为太太庆祝,还说太太应该喜欢烟花,但他有急事离开,我们也不敢随便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