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在说给锦书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声音逐渐呢喃不清。
锦书一怔,鼻尖泛起难言的酸涩,堵得她很难受,她恍然间发现,她在夫人身上好像找不到一点当初那个明媚如骄阳的小姑娘的影子了。
木门被关上,室内又只剩下封温玉一人,她望着床顶,许久,她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脑袋越发的沉重。
门外。
书瑶还端着空空的药碗,她苦恼地看向锦书,压低了声音:“咱们真的不让人去告诉老爷一声吗?”
锦书擦了一把脸:
“派人去门口守着,一旦老爷回府,就立刻着人请来。”
夫人不愿让她们去大理寺请人,她只能用这种笨法子。
日色从明到暗,书瑶忍不住地往府门口跑了数次,守在门口的人也换了几波,唯独她们要等的人迟迟没有回府。
眼见夕阳余晖要消失在天际,书瑶有点急了:“老爷怎么还没有回府。”
锦书给不了她答案。
顾屿时是披着夜色回府的,沐凡手中还抱着几本未处理完的卷宗,两人一跨过门槛,惊醒了守在门口的小厮,小厮浑身抖了一下,瞌睡才散去,他一见老爷,忙不迭地开口:
“老爷,您终于回来了,夫人已经病了一日了!”
顾屿时一下子停在了原地。
沐凡抱着卷宗,也紧跟着停下,全然不敢出声。
片刻,顾屿时动了,抬脚朝正院的方向走去,他眉眼神色冷凝,和乍然欣喜的锦书等人擦肩而过,锦书二人心底咯噔了一声,顿时都觉得有点不安。
封温玉被脚步声吵醒,她蹙了蹙黛眉,艰难地睁开眼,还未看清来人,就听见上方传来的声音:
“我以为这种手段,你不会用第二次。”
室内倏然一静。
锦书和书瑶满脸惶恐。
封温玉脑海空白了一刹间,才意识到顾屿时在说什么。
在她觉得二人关系还能回转时,在她想要找顾屿时问个明白时,曾装过病派人去请顾屿时,彼时顾屿时的确如她所愿地来了,但顾屿时只见了她一眼,便冷下了脸:
“封温玉,你何时也学会了装病这种手段。”
冷淡至极的声音,透着一股嘲讽。
将那时的她臊得面红耳赤,彼此没能交谈下去,结果不欢而散。
那日顾屿时的神情如同一根针,深深地扎在封温玉的心底,叫她觉得难堪。
而如今,那日的难堪仿佛再次扑面而来。
她有前车之鉴,于是,他笃定了她这次也是装病。
心脏处骤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意,本就风寒的身体陡然发虚,封温玉连攥着锦被的力道都没有,她当初难得一次的示弱,在他眼中或许只是下作的手段,她唇色发白,双眸却控制不住地泛红。
封温玉锦被下的手指都在颤抖,她闭上眼,似乎在积攒说话的力气:
“顾屿时……”
她浑身都在发抖,压抑许久的呛咳随着这一声呼啸迸发,她骤然控制不住地伏倒在床头,脖颈和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她攥住被褥的手指泛着青白。
此时,众人才发现,她露在锦被外的身姿居然是那般单薄,仿佛薄薄的一张纸,厚重的锦被都要将她压垮。
床榻前的男人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他要扶住她,却被她抗拒地推开,他伸出去的手僵硬在半空中。
许久,封温玉艰难地抬起头,双眸中有水色急促地掉下,她却顾不得,她只盯着顾屿时,眼中有决绝之色,或许是积攒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也或许早就埋在心底的话,今日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和离吧。”
她说:“顾屿时,我们和离!”
她受够了!
室内的气氛一瞬间如坠冰窖。
锦书和沐凡等人都是脸色一变,被吓得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顾屿时看向封温玉,声音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你病了,今日的话,我当没听见。”
【作者有话说】
女鹅:和离!
小顾:你病了。
【[白眼][白眼][白眼][白眼]】
第3章
◎相看两厌◎
“你病了。”
顾屿时重复了第二遍,仿佛在说,她说的是糊涂话。
他伸出的手强硬地落在她脸上,于是,他摸到了从肌肤下透出来的滚烫。
她真的病了。
这个认知让他心底骤然一缩。
一股无力感充斥封温玉的全身,他总是这样,自说自话,完全将她的情绪当做不存在。
她没有在闹。
为什么永远不正视她的诉求?
情绪将封温玉脸色逼得通红,她狠狠推开顾屿时的手,她不再安静,她在哭着说:
“你能不能听我说话!”
“我说,和离!”
她受够了。
她要和离!
这一声仿佛将她的力气全部透支,她蓦然倒在了床榻上,脸色都是格外的潮红,她急促地喘息着,一手紧紧攥在胸口,似乎那里传来连绵不绝的疼意。
她孤注一掷,决然得不给自己留一丝余地。
谁都看得出她的认真。
于是,顾屿时的眸色也一点点冷了下来,他站直了身子:
“和离?”
他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一句事实:“没人会同意。”
“我不会。”
“封家也不会。”
他说:“封温玉,死了这条心。”
这一生,她只会是顾家妇,是他的妻子。
成亲时彼此要相伴一生的诺言,谁都不能违背。
封温玉怔怔地看着他。
是了,他如今深得皇上信任,手握重权,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初中状元的少年了。
但封温玉依旧没有想过——他会拿封家威胁她。
分明呼吸还是滚烫,浑身却被渗入骨血的冷意包围。
有人替她掖了掖被角,封温玉却觉得任何感观都仿佛被隔了一层薄膜,她隐约听见顾屿时寒意逼人的声音:“……拿我的令牌,去请李太医来府上一趟。”
封温玉想发出声音,想拒绝顾屿时做的一切,但一切都是徒劳,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顾屿时注意到床榻上陷入昏迷的人,他的声音停了一刹间,他立在床边,像是一个沉默的石雕,外间斜阳变化,他脚下的影子也随之扭曲抽条拔高,在叫嚣着什么,最终又只是沉默。
许久,他伸出手,僵硬又固执,一点点擦去封温玉额间的冷汗。
李太医来了。
查出的结果和之前的大夫没什么不同。
李太医叹了口气:“顾大人,令夫人的情况定要保持心情舒畅,否则即便这次高烧退去,也迟早会拖垮夫人的身体。”
顾屿时依旧看向封温玉,没人能叫他有目光偏移,他的声音冷硬,就如同他这个人:
“沐凡,送李太医。”
外间夜色越来越浓郁,室内点着的烛火也黯淡,将人的影子印得越来越长。
顾屿时的目光将封温玉包围,眸中情绪晦暗不明。
郁结在心,拖垮身体。
顾屿时扯唇,他手指抚在女子脸颊上,强迫地想要抚平女子眉心的褶皱,他语气中透着情绪,或许夹杂着些许嘲讽:
“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意。”
他眸中凝着越来冷的神色,或许还有其余情绪,但被他埋藏在极深之处,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床榻上的人,像是在说给她听:“我不会同意和离。”
他不会放她走。
他在床边一夜坐到天明。
******
封温玉再醒来时,床边已经没有了顾屿时,只要锦书在替她更换额头上的帛巾。
浸湿的帛巾透着凉意,但她依旧觉得浑身散着灼热,呼吸都是难受,她艰难地喘息了一声,对室内的情景没觉得意外,也没有问顾屿时的去向。
无非就是在外忙于公务罢了。
昨日的对话还回荡在耳旁,如同包裹着遍体寒意,她声音虚弱地喊着:
“锦书……”
锦书惊喜地看着她醒来,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夫人,您终于醒了。”
午时熬好的药怎么都喂不进去,也不知道昨晚和今早老爷是怎么替夫人喂药的。
锦书忙忙端来药,扶起了封温玉,语气中还透着点忧虑和焦急:“夫人快趁热将药喝了。”
封温玉浑身软若烂泥,靠在锦书怀中,她脑子仍有些不清明,食不知味地咽着药,苦味都仿佛隔了一层,额间和脖颈都冒着虚汗,她难受地侧脸,眼角无意识地沁出水意。
“厨房送来了午膳,夫人吃一口吧。”
等了许久,没等来应答,锦书忙低头看去,就见夫人迷迷瞪瞪地靠在她身上,竟似是烧傻了的模样,锦书吓得心神俱裂:
“书瑶!书瑶!”
前院。
顾屿时坐在书桌前,被带回来的卷宗摆在他面前,他和往日一样处理着公务,只是卷宗从头至尾都未曾换过,直到沐凡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