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龚尚惠抓住衣领反扣过去,两个女人抓扯起来。
“还敢狡辩?这是什么!?”赵雪抓着那根肩带不放,朝房东太太吼道,“这是我花了八个大洋在永安百货买的内衣,玻璃丝的,你看看是不是穿在她身上了?”
她死命抓住龚尚惠不松手,女人肩膀和腋下的肉又露了出来。眼看着孙一明也凑过来看热闹,宋芳笙借机登登登跑上去劝道,“快松开罢,都是女人,好歹别露给不相干的人看了,进屋子让她脱了给你。”
“谁要她穿过的!呸!现在就给我脱下来!”
赵雪分毫不让,龚尚惠手劲突然大起来,一下子掰开她和孙太太的手,却也不跑,只是低头扣扣子。赵雪想再来抓扯,她一挥就把手打开了,可见其实手劲是大的。赵雪见状又来扯她的头发、衣袖,两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扭打在一起,白花花的大腿就这样在孙一明的眼前晃来晃去。
“好好好,不要她穿过的,我拿钱给你买新的可好了?”宋芳笙一边说一边从袋子里拿钱,拿出一张伍拾圆券递给她,她这才擦着汗松了手,站在原地,目光盯着那张哗啦啦作响的伍拾圆券不放,要知道一张就可以兑换约四十五个大洋呢。
宋芳笙把钱塞到赵雪手里,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龚尚惠,尝试朝着她的胸口伸出手去。
龚尚惠立刻躲开,警惕地看着她,显然不知道她这个陌生人为何突然如此好心。
“你的扣子扣错了。”宋芳笙轻声细语,静静地等待她的反应。
龚尚惠眼神闪烁,仍不开口,不过这回她松了手,将散乱的领口露在宋芳笙面前。
就是现在。她紧张到咽口水,小心翼翼解开女人的扣子,抻了抻衣领假装在整理,实则目光探进去,将龚尚惠锁骨上红色的梅花图案看得清清楚楚。
她激动到无以复加,心中海啸似的澎湃着,拼命稳住心神替她扣好衣服,向房东太太告辞。
“今日多有打扰,我们就先走了。”
“这就要走?”碍于面前两个房客都在,孙太太不敢多问。
沈丽曼瞧出宋芳笙手微微发抖,上楼来说她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忙,改日再来拜访。
孙一明看出些名堂来,一边嗑瓜子,一边略有深意问道,“三位小姐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瞧这打扮,出手又如此阔绰,没道理来咱们这种地方租房子。”
“是替别人来看的,”叶秋容瞪他一眼,有了主意,“我先生在外头找了不三不四的女人,还有了孩子,我打算替那个女人找房子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再把她赶出上海。你这里离得不远,也算隐蔽,我还会再来的。”
离开的车上,宋芳笙将龚尚惠胸口纹身告诉她们。沈丽曼怕打草惊蛇,建议不要将这一发现告诉孙太太,先派人偷偷盯住龚尚惠,探清此人底细再做打算。
这是宋芳笙第一次和疑似嫌疑犯走得如此近,她深知龚尚惠与之前提篮桥监狱里大胡子男人全然不是一种人。
龚尚惠沉默、谨慎,对所有人都有着极重大的防备之心,可她又是如此大胆,即便被人发现她躲在暗处,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偷窥,她的目光也没有丝毫闪躲。那是一种一意孤行、不计后果的鲁莽。
三人各自回家,宋芳笙想起今日去了监狱、又去了孙宅,总闻见身上一股腐败、腥臊的臭气,像儿时跑进厨房,刚好看到赵妈从泡菜坛子里抓出来一长条的腌菜。
她洗完澡坐在会客厅,等顾均胜回来吃晚饭,没等一段广播听完,就听见铁门打开,有车开进来的声音,顾均胜一边摘皮手套,一边朝她走过来。
只是脸色不太好。
“周峰说,那犯人同你讲话了?”
原来是为这个。她在心里骂着周峰多嘴,承认道,“根本没说什么,周峰也说了罢?旁边这么多人呢。”
顾均胜将皮手套扔在茶几上,沉声喊她,“过来。”
“做什么……诶!”
她刚从沙发起身,男人迫不及待上前两步站到她面前,一堵高墙似的压过来,压迫感十足。
“我是不是说过,不准同犯人说话?你倒好,连自己的名字身份都报上去了。”
“那人不是死刑犯吗?知道我是警察署署长太太,只会更惧怕我,对吧?”
这话带着几分讨好,男人定神打量她。
一如结婚当天,白净娇俏的脸蛋,一脸机灵。她叉腰仰面看着自己,身上沐浴后的玫瑰花水味有意无意钻进他鼻腔,像刚摘下的莓子一样新鲜。
男人满肚子重话和规训到了嘴边,只能咽回去,别过脸去往楼梯口走,“不会再有下次了。”
“诶?”
那怎么行,这才只是她伟大侦探事业的起步,不管是牢里的还是外头的,以后可不知还要和多少犯人打交道,怎么可能没有下一次?
她踩着皮拖鞋追上去,抓住顾均胜的袖子把人掰过来,重新面对他。
“那不行。至多这样,以后我专等你得空的时候,你陪我去,好不好?”
“松开。”
“不要。”
他越往前走,她揪得越紧,手脚绷得笔直,连表情都在用力,“先生不答应,我就不放手。”
“你这点子力气扭得过我?”
眼看他只是稍稍发力,最后一截衣袖泥鳅似的从指尖慢慢就滑了出去,她情急之下吼他,“敢挣脱我就生气了!”
他果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回想起周峰和李正汇报的情况,与黑蛛刀关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似乎对他的妻子格外关注。顾均胜墨眉上扬,刚想开口,书房电话铃铃铃响起,丫头小棠跑进去没几秒又跑出来,焦急道:“少爷,警察署的人来电话,说红梅夫人又出现了,死者就在江苏路,让您过去呢。”
第27章 犯错
阴冷的上海街头,细雨缠绵。
听说红梅夫人又犯案,宋芳笙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龚尚惠的脸,顾不上换衣服,套上大衣非要跟他一起去。他如何肯依,她百般哀求,说自己就在车里,绝不下车,他才答应。
坐小汽车赶到江苏路,车拐过两条商业街后驶进弄堂,路逐渐变窄。
周峰就站在路灯下,撑伞等着,“头儿。”
男人点头,打开车门之时身宋芳笙侧也想跟来,被他一个眼神瞪回去。
“敢下车,我立刻让司机送你回去。”
嘁。
她在心里翻个白眼,拢了拢衣服上的毛领,笑着坐回去。
“死者大概四十岁上下,身上还穿着鑫鑫百货公司的工作服,走路距离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发现她的人是街边卖油墩子的摊贩,因着下雨提前收摊,路过的时候看到一双脚露在垃圾堆外,走近就瞧见了尸体。那人后来回忆,说推车进巷子的时候刚好和一个穿黑色斗篷的女人擦肩而过,那女人低着头看不清长相,但摊贩从兜帽下瞧见她的下巴,和从衣袖里露出一截手臂来,说皮肤比雪还白,跟雪女一样。”
“他有说,女人大概多高吗?”
“他印象中不算矮,说是中等身高。李正已经带着兄弟开始在这一带走访,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或者尽快找出死者的家属,确认身份。”
与红梅夫人前几次作案手法相同,尸体胸口一把尖刀刺入心脏,头发和衣服都有被抓扯过的痕迹,猜想死者生前进行过激烈的反抗。
因为这条巷子距离人口密集的弄堂里还有一段距离,道路两侧楼房无人居住,死者生前呼救也只是徒劳。
宋芳笙憋在车子里,听着车外雨点打在车顶的声音,坐立难安。
凶案现场就在一步之遥,车门外头却站着个小警察,看犯人一样将自己看管在车内。
打开通风窗口,她努力探头,想从车内探看巷子里的情况,脖子上的玉牌撞到车门发出声音,引小警察看她。
“转过去,不准看我。”
年青的小警察哪经得起吼,红着脸又转回去,后背僵直。她趁机悄悄开了另一边的门,一路弯腰绕过车子和小警察,躲在路灯后面偷看。
顾均胜专心瞧着尸体,不时和身边法租界请来的法医交谈几句。
“这次的死者很聪明,在她左手指甲里发现了带血的人体组织,应该是从凶手身上挠下来的,右手还抓着一段黑布。如果能找到与之对应的黑色斗篷,或者根据材质查出斗篷的出处,此案很快可以告破。为防止凶手处理掉斗篷,接下来一天是抓获凶手的黄金时期。”
“顾少爷说得没错,”穿黑色大衣的陌生男人把尸体的手举起来,棉签从指甲缝里沾带出一点油粉状物道,“而且我发现,这些人体组织上面沾着东西。”
“什么东西?”
“脂粉。这是油膏状的粉膏,小姐太太们化妆时用于遮盖面部瑕疵,遮盖力比香粉强些。”
脂粉?!龚尚惠浓妆艳抹的脸又一次从脑海闪过。宋芳笙听得专注,不知不觉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