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容最害怕就是看见他这个样子。她的先生,原本许下承诺要相守一生的人,本就不是个热烈的人。他对生、死、钱、权都没有太大兴趣,只有自己花心思逗他,他才肯搂着自己笑一笑。那种无力感知一切情感的空洞和沉重的内核将他封锁在旁人无法触及的空间内,她总怕他会在某一个阴雨天悄悄死掉。
感觉到他松了力气,她立刻抽回手,目光游移左望,看向灰白一片的天空。
“除非爸爸活过来。”
第67章 除夕(一)
因为叶秋容和段澄恩闹离婚的事,下午茶三姐妹少了一个。这也不能怪他们,两人在这个冬天各自失去亲人,承受了双倍的痛苦,偏又是处在年关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她不敢去打扰他们。
沈丽曼最近不知遇到什么,兴致也不高。每每邀她去尚在营业的咖啡店喝茶总推说没心情,宋芳笙很是郁闷。
“所以你就完全不管过年的事了?”
顾均胜手里拿着福字下楼,坐到她身边,她顺势扑到他身上,趴在男人大腿上鼓气。
“秋容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新丧撞新年,我哪里还有心情管这福字该贴在哪扇门上面去?”
“你有这个心自然好,别让爸妈知道。高低没有别家丧事影响自家过年的道理。”他把人抱起来站好,牵她走到大门口,把浆糊罐放到她手上。
“拿好,我来贴。”
宋芳笙是本地女孩,男人则是典型的北平胃、北方脑子。往年除夕,父亲宋家、母亲江家几乎没什么旧日礼仪,她跟着母亲出门看电影、跳舞,逛“大世界”、听电台。零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窝在母亲怀里看黄浦江上升起的烟花。
眼前红色对联、红灯笼,英俊的先生脱了外衣,正背对自己,翘着屁股往门上贴福字,宋芳笙突然来了兴致,伸手勾住顾均胜的裤子往外拉,吓得男人一巴掌拍在自己屁股上,转头回来看她。
“胡闹什么?下人看着呢。”
“想看看我家老古董有没有穿红内裤。”
“胡闹,”男人面容讪讪,又好气又好笑道,“那是本命年人穿的,我尚没到年纪。”
如此听来,他还真打算穿不成?
她连连摆手,“不行,不准穿,丑死了。”
“过年不要说这个字。”男人贴好福字,猫腰把人抱起来,“那我该穿什么颜色?”
宋芳笙双脚离地,双臂环住他脖子,被他抱着往里走,“先生这话,是要我给你买么?”
“不愿意?”
她倒没这样想。只是她还没有买过男人的贴身衣物,想想……怪害羞的。
“愿意是一回事,不过,那、那个东西如何买呢?同寻常衣服一样,也看三围大小、肥瘦长短么?”
两人回到会客厅,仆人们都识相地回避,留两人独处。顾均胜眉眼含笑,看妻子问得十分真诚,点头戏谑道,“我的三围大小、肥瘦长短,太太不了解么?”
啊?
她被绕进去,坐在他大腿上,瞳孔地震,“肥瘦还是知道的,长、长短是什么……这也不是个固定数字啊。”
说完她脑子里全是不可以被细说的画面,羞得面颊滚烫,不想说了,“我不买,你自己去买。”
“那我就买红色。”
“不准!万一露出来好丢人!”二十二岁的男人也如此幼稚吗?
“那太太帮我买。尺寸……现在就量。”
说完把人扛在肩上,起身就往楼上走。
“现、现在是白天,你疯了!”
“晚上让你早点睡。”
“强词夺理!”她待会儿只会累到爬不起来,哪里存在什么早睡!
两人打打闹闹走到卧室门口,宋芳笙抠住门框死不放手,屁股上挨了男人两巴掌,闹得更凶。
“松开。”
“你打我!”
“快松开,让你打回来。”
“不要。谁稀罕打你的屁股……哎哟!顾、均、胜!”
“喊一次全名多一次。”
“救命啊!”两人正闹,大门口传来汽车的声音,夫妻俩停止嬉戏静待一阵,就听见宋母江婉容和顾母陆夫人两个有说有笑地进了屋子。
妈来了?还是两个妈。
宋芳笙被放到地上,目光随顾均胜往下,看一眼他的裤子,男人立刻尴尬咳嗽着进了卧室,留宋芳笙抓着扶手下楼,迎接两边母亲。
“妈、妈,你们怎么来了?”
宋母吩咐身后丫头把大包小包交给小春,坐下来笑道,“自然是来看看你们啊!你俩第一次在自己的宅子过年,要置办些什么,肯定不如我和陆夫人周到。诶,怎么不见均胜?”
“他……他刚把衣服弄脏了,正换呢……”但愿二老看不出她心虚。
“不管他,”陆夫人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儿子,拉着媳妇到身边坐下,关切道,“芳笙啊,那些补身子的燕窝、阿胶都吃完了么,吃完了我再让人送新的来了。”
“没呢,”猜到她要问什么,宋芳笙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太多了,还有呢。”
宋母也凑上来,“那我让你带回来那些鹿鞭酒和羊肾羹呢,吃完没有?”
早就扔了。这话不能说。
“啊、啊那个啊,刚吃完。不过他不爱吃,我嫌味道大,也不想让他吃。”
“那我赶紧让人送些味道淡的来。不过沾着内脏一类的补品,哪有味道淡的呢,到底补身子要紧,且将就些啊……”
还补!还补!妈,你的女婿已经壮得跟一头牛一样了,你这是你叫女儿死在床上!
可这话不能说,死字也不让提。
宋芳笙拼命忍住满腹牢骚,握住母亲的手缓慢开口道,“真不用,妈,他才二十二岁,吃太早不好……”
她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宋母和陆夫人似乎认同下来,默默道,“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总之啊,明年是虎年,生肖上再合适不过了,你们小夫妻结婚也没多久,蜜里调油的事,用不着我们操心,只算着日子,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提醒你们,抓紧、抓紧了。”
两边母亲正抓着宋芳笙算日子,楼上传来顾均胜冷淡的声音,“抓不紧。”
“啊?这是什么意思?”
他下到一楼,把宋芳笙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目光慵懒随意道,“我们暂时不打算要孩子,缓两年再议。”
想了想他又改口说“三年”。
不光两位夫人意外,宋芳笙也满肚子疑问,当着长辈面不敢问:之前不是还老想着一儿一女么,不是还在提前学给女儿扎辫子么,怎么又改两三年都不要孩子了?
男人刚洗完澡,猜测洗澡的水温不会太高,换了一身清爽的小立领衬衣、格子西装裤,衣服最上方两颗扣子没有扣上。他牵过宋芳笙的手,五指交握的同时,投来深情的目光。
“现在就挺好的,除了她,我不想抽出时间分给任何人。她也一样。”
原来为这个。
陆夫人听完松一口气,过来人的口气笑道,“嗐,我当是什么原因,就为这个?新婚夫妻有这样想法很正常,我们也不是催,也是心疼芳笙,早点生没那么痛苦……”
“是啊,”宋母不忘抛出女儿一直以来的心愿作为条件,道,“乖女儿,你早点把孩子生了,也能早点开始筹备你的侦探社不是?孩子和丈夫是可以兼顾的……”
顾均胜嗤笑一声,看着身边一脸茫然的妻子反驳道,“她不行。有了孩子,恐怕这个家有我没我,再没区别了。”别说是孩子,他现在连猫猫狗狗都不打算让她养。她的眼里心里都只能有自己。
陆夫人简直哭笑不得道,“这是什么说法?你这孩子想法是真幼稚。”
“那好,我来问你:我出生以后,妈你可还操心过爸的事儿?”
“我操心他干嘛?糟老头子一个。不是……”
“我离家念书、工作,爸还健在那些年,妈你可有同爸单独出门散心、旅行过?”
“我跟他出去干嘛,找不自在啊。不是,你听我说……”
“还有,”顾均胜不依不饶,乘胜追击道,“每回你同爸吵架,跑出去整宿整宿喝酒不回家,说等着升官发财死老公,爸去接你,你都不回来,有没有这回事?”
他自然知道父母是相爱的,可母亲这些年的确也做了很多任性的事。
陆夫人被儿子问得抬不起头,干脆耍赖道,“啊就允许男人做梦升官发财死老婆,我们女人就不行么?”
眼看催生组落了下风,宋母赶紧开口帮亲家母解释,“这都是酒后话,不值得拿出来说……”
宋芳笙立刻斜她一眼,“妈你一样的。从我出嫁以后,每次回家爸身上老是那几件衣服,你已经许久不曾给爸买新衣服了吧?”
“老酒换新瓶,他穿还能穿出花来么?不是……”
两位母亲沉默了。
顾均胜搂住妻子,两人甜笑着享受短暂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