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盈没有和自己有过什么约法三章,只是让他最好不要进主卧,还有不要碰书房里的卷宗。
房子都是许盈的,她想睡在主卧还是副卧都不奇怪,只是江祁川把许盈放在副卧的床上时,自己的一只胳膊垫在她的脖颈处,毛衣被她死死攥着。在挣扎无果后,他只得顺势坐在床头柜上,借着床头小夜灯昏黄的光线,看着她熟睡的侧颜,许盈今天没有化妆,脸上的泪痕依然清晰,就在江祁川以为她已经熟睡时,突然感觉到枕在太阳穴的衣服传来温热的感觉,她依然在哭,身体也不自觉的蜷缩起来。
“许盈?”江祁川轻声唤她,却没有回答,他侧过身,用另一只袖子拭去她从左眼流向右眼那侧的泪滴。而后站起身,有些无奈但是还是把毛衣脱下,除了她攥住的部分轻轻的脱出,其余的卷在枕头边,佯装成原本就放在枕边的样子。
脱下那件温暖的毛衣,他的上身只有一件单薄的背心,他有些哆嗦地走出去,轻车熟路的从客厅橱柜的高处找出了被子,和第一天住进来时一样,铺在沙发和地上,就这样躺着发呆。沙发旁的装饰灯在他重复的动作下,一明一暗,不断闪烁,就像他此刻难平的心绪,一点一点的冲击着心里的防线,直至决堤。
如果不是住在许盈家,自己永远都不会把之前那个见人就怼,冷漠拜金,在工作的领域大杀四方的人和今晚这个颓丧的哭包联系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样的事,能够在睡梦中依然有撕心裂肺的痛苦。是什么样难以消解的痛苦需要一个极端理性的人依赖酒精的镇痛,不,又或者说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这种痛苦无时无刻不在凌迟着她的心。
他又想起刘平远的问题,自己对于许盈的关心和在意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借住者。在这样的一个冬日的凌晨,江祁川陷入了矛盾。他想他应该离开,因为许盈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舔舐伤口、释放情绪的地方;可是他又是那么不想离开,想每天都看到她回家,想看她的身影在自己身边晃荡,想感受她的情绪,想站在她身边的一直是自己。
江祁川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没有立场,没有过往,没有了解,江祁川没办法介入她的痛苦,有些痛苦注定不能分担。
那就换个角度,给她更多快乐的感受,至少多到她能够有力量面对痛苦一次又一次的侵袭。
——
早上,许盈哭肿的眼睛对上精准睡到地上的江祁川的黑眼圈,两人都有种前所未有的尴尬。
“昨天晚上我自己走到副卧去的?”许盈舀了一口豆浆,试探道。
江祁川有些心虚,还是强装镇定,语气故作轻松:“我昨晚在阳台待到挺晚,结果你一回来就直接进了副卧,我就睡在外面了。对,就这样。”越说声音越小。
“不好意思,你床上那件毛衣我今天重新洗一下。”
“好。”江祁川提出下午和许盈一起去律所,找李栩聊一下开庭的事。
保险起见,江祁川依然是在后座艰难的保持一个半躺的状态。小区门口的人基本已经没再蹲着,江祁川这几天也能下楼,在小区里转转了。
许盈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车内安静的气氛,
“盈盈,你在干嘛呀?我刚拍了条广告,听到好多八卦,想跟你说。”吴妍姝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从车载音响里传出来,许盈的手机没有断开蓝牙。
“我在开车,去律所的路上。”许盈正在转弯口,没有手去断联。
“那我先讲一个吧,保证你下车前就能讲完。就那个小花陈眠眠那个直播的绯闻,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画家,就你之前的客户,当时男主角。据说很多狗仔
都在找他,人就像消失了一样,你说会不会这陈眠眠真的和他有什么关系,直接来一个金屋藏夫?”
后面的江祁川蹭的一下就坐直了,许盈真后悔接了这通电话。
“不说了,我马上到律所了,你先挂电话吧。”语气里甚至带着一种乞求,没想到闺蜜的分享欲会以这样的方式成为社死的养料。
“那我晚上再跟你说。今天那个甲方的工作人员感觉知道的好多。”
“呃,我晚上可能没空。”许盈瞟着后面假装看风景的男人,嘴角难以掩饰地上扬。
“好吧,还有我之前去夜烬,陆澄店里有人捡到了一个耳钉,我看着有点像你的,你昨天去拿了吗?”
“没有,我下次去的时候再拿吧,不急。”她提到耳钉,许盈是有印象之前那个耳钉只剩一个了,真有可能掉在夜烬了。
后座的江祁川也皱起了眉头,不会说的是自己送回去的那个吧?所以那天自己在门口撞到的人是许盈?自己刚进店里,那个调赊月色的人刚离开,不会这么巧吧?不过终归是猜想,那个盲盒姑娘一直隐瞒自己的身份,自己直接这么问,万一歪打正着,也略显冒昧。最终还是按下话头。
终于停在红绿灯前,许盈挂掉了这通让她怀疑人生的电话。
江祁川扭过头,从中间的后视镜看向前面的许盈,“陈眠眠有没有金屋藏夫我不知道,但是藏我的确实也算是金屋了。”
许盈想到他昨天睡的是沙发,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僵硬,
“你喜欢就好。”
——
和李律聊了一会儿,李栩出于礼貌地问了一下江祁川现在出行会不会有障碍,需不需要自己送他一程。江祁川抿抿唇,“我一会儿可能还要找一下许律师,不用麻烦了。”
李律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得江祁川莫名有点紧张,还想开口,李律突然靠近,小声的说道,“放心,我会保密的。”
江祁川走进许盈办公室时,她在文印室,桌上的档案都收拾好摞在一起,和手机放在一起的是一个熟悉的耳钉,是听了吴妍姝的话之后,特地从抽屉里拿出来的。
江祁川认出来,这和当时掉进自己衣服口袋里的那个正好是一对。所以那天她真的也去了夜烬,而那个周二那次才是江祁川第一次见到她。那一次的许盈就和昨天一样,颓丧、无力,那一次她也是一下子就跌进他的怀里。
江祁川的表情是又惊又喜,听到身后许盈开门的声音,才放下那枚耳钉,转过身去,笑着看她。
“走吧,许律师,一起回家。”
第8章 ☆、Chapter8失约
网上的热度渐渐淡下去,门口蹲点的人也慢慢放弃,李栩开庭的时间确定之后,江祁川能够活动的范围逐渐恢复正常。一切都开始像两个月之前恢复,江祁川和许盈的关系越来越微妙,也越来越不舍,总觉得两人之间勾连在一起的那根线岌岌可危,在某一个瞬间就会彻底崩坏。
“下周二,我们一起跨年好不好?”江祁川看着对面埋头的许盈,轻声问出口。
许盈坐直,汤碗还端起在嘴边,抬眼看着江祁川,对面的人眉眼弯弯,带着期许。
“好,我早点回来。”
——
“今天我去看念念,你一起去吗?”12月31日,今年的最后一天,也是最后一个周二。陆澄前一天就已经备上了鲜花,早上到楼下接许盈,两人一起去南郊的墓园。
“念念还是那么美,我们却是又老了一岁。”许盈站在碑前,看着陆澄半跪着擦试着照片上的灰尘。
“你倒是还好,我就不一样了,今年明显老的快了,前几天念念还给我托梦说让我保养保养,不然她都要认不出我了。”陆澄自嘲似的回答,双眸却噙满泪水。
许盈几乎是瞬间,眼泪夺眶而出,眼泪滴在怀里的花瓣上。
而后是许盈的母亲,那张照片上的母亲是还未患病前照的,每次看到这张照片,许盈都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知从何时开始,母亲留给自己的样子就是一张皮皱巴巴的包着骨头,从脸上突出的骨骼甚至能描摹出头颅的形状。身上更是可怕,到治疗后期,没有一点肉,身上还有大大小小好几个洞,都是用来导出胃部积水的,每隔一段时间,那个口子就会撑大、漏液,为了防止感染,就会重新再在这副身体上开一个洞,周而复始。
陆澄没有跟过来,许盈放下花,碑前已经有了一束,显然是父亲刚刚来过。
许盈跪着反复擦拭着碑上那不存在的灰尘,只是想要记住她的样子,想要看得清楚些,再清楚些。
坐下来,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慢慢地开口,把想说的一点点倾吐。
“妈妈,又要过年了,今天就是我今年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哽咽着,再难说出一句话。
良久,她还是问出口,“妈妈,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你那时只说恭喜我,却还是怨我最后没来见你的是不是?”
“如果你不怨我,为什么那么久了,你都没来梦里看看我。我真的很想你,真的很想你。”许盈轻轻靠过去,希望像过去那样,在母亲的怀里得到些许慰藉,迎接她的却只有冰冷的触感。
“只差片刻,明明只差片刻。”她绝望的看向灰蒙蒙的天空,不停的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