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洋布洋绸又便宜又好,伍家赚了钱,又进了一批德国造的新机器,自己在郊区办工厂雇工人、收生丝,越发节省成本。
开了这个头,不少机灵的商人也纷纷借由伍家,向英国人买机器。
江浙一带农户自家织的土产卖不出去,只能卖生丝。
商户们知道,这一代农户田里种的全是桑树,织品与生丝卖不出去,自然无钱买米。
江浙商户成立了一个商会,协同压价。
谁知忽然冒出来一个徐家,仗着与本地军阀郑同勾结,又因伍父去世,不用顾及面子,在商会中大权独揽。
伍应钦自然不甘心,百般打听到,这郑同原是老帅部下,便来议亲。
伍应钦忙问昨晚之事,“老帅,昨夜是您的意思?”
季老爷子早已答应云南督军黄廷送去五十万两银子,购买军火,以进攻粤黔两地,扩大势力范围,正需要宰了伍应钦这只肥羊。
他知道伍应钦是来找靠山的,若是被发现自己连“小儿子”都管不住,难免叫人疑心他要失势,这钱自然是打了水漂。
而若是在黄廷面前失信,没有滇军的协助,大儿子季少平更是嚣张。
他摆出一张冷脸,先发制人,“你倒有脸问我了?”
伍应钦茫然道,“老帅,我实在是不知,请点拨一二。”
季老爷子只猜到他大老远过来找自己,想必是跟郑同罩着的商人有竞争关系。
而且这时世乱,生意做这么大,少不得干了几件昧良心的事儿。
他计上心来,故意说得模棱两可,叫伍应钦自己琢磨,“你在上海的事,都传到漢昌来了。我这时候把孙女嫁给你,别人要戳我的脊梁骨!”
伍应钦果然吃了一惊,手已有些抖了,“老帅……我……都怨那些桑农总想投机倒把,前几年踏踏实实种粮食,也不至于有人饿死……”
季老爷子见他这个反应,知道自己乱撒网捕上了鱼。
现在季绫被季少钧拦着不能送给伍应钦,季老爷子索性将计就计,将季绫当作挂在驴脑袋前头的一颗菜,先吊着伍应钦。
等他着急了,再狠狠敲他一笔。
虽说与伍家结亲,往后不差钱了,但那毕竟是没拿到手的“空头支票”。
现在开支大,情急之下只换得五十万两现钱,多少有点吃亏。
他语气放缓了些,挂上那副憨厚的笑,“看你一表人才,正配得上我这个心尖儿上的孙女,我自然是满意的。
伍应钦听了,紧绷的肩膀登时松懈下来。
“做生意嘛,就是要铁腕。”老帅说罢,见他嘴角勾出笑意,越发将语气放软了几分,“咱们懂,可赖不住那些愚民添油加醋,败坏我名声。”
伍应钦想起议婚宴上,那几人口口声声说的“老帅的名声”,心下越发明朗。
他拱手道,“老帅放心……我去想办法!”
季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你可靠些,我那丫头才敢放心交给你。”
“是!”
“请坐吧,”季老爷子脸上挂上惯常的老实忠厚的笑,“伍先生莫怪,我年纪大了,倒忘了请你坐下。”
……
季绫回房,坐在镜子前久久不语。
一直到天色完全黑了,米儿进来,点了灯。
粟儿将手中提的餐盒搁在桌上,揭开盖子,一碟碟地摆上桌,“小姐,吃饭了。”
米儿拦了她一下,低声道,“你瞎了?没瞧见小姐心情不好。”
“天塌了也要吃饭呀。”粟儿自顾自地高声道:“今日的牛筋牛腩炖得好烂煳啊,我专程嘱咐高妈,大蒜早点搁进去,可入味了。哦……对,还有糖葫芦呢,我专程挑了两支糖衣最厚的。小姐,遇春堂的牛酪红茶凉了就不好喝……”
还没报完菜名,就听得木头剐蹭地面的声音。
季绫一把推开梳妆凳,走到小圆桌前坐下,“难得这丫头为我费心一次,我不吃岂不是不给她面子?”
粟儿替她盛了半碗晶莹饱满的白米饭,舀上两勺汤汁,搁在她面前,“还是小姐疼我。”
米儿无奈地笑了笑,“不是你自己嘴馋了?”
粟儿一挑眉,“小姐吃猫儿食方言,指吃得少。,我想小姐多尝两样,又怕糟践粮食,帮着吃些不为过吧?”
季绫吃了几口饭,心中的悲痛与恐慌已随着饥饿一同消失了。
她四肢恢复了力气,起身去翻找自己的柜子。
找来找去,全是些镯子项链,边边角角翻出来二
十多个银元,都是平日随手丢下就忘了拿的。
这些送给周青榆当然不够,要当首饰,可量也不能太大。
拿得出钱的典当行都依附季家,若是叫那些人知道,她小叔与爷爷自然也都知道了。
万一他们以为自己要逃婚,将自己囚禁起来严加看管,岂不是坏了事?
自身尚难保全,又从何顾及他人?
愁绪还未爬上心间,忽而她灵光一现,想到一个一箭双雕的法子,笑道,“米儿,明早陪我去找周小姐。”
米儿应下,粟儿不满道,“那我呢?你们两个出去一趟又有秘密了。”
“你明日去请何太太、刘太太和秋蝉晚上来打牌,再随便请几个太太小姐来陪客。”季绫笑着哄她,“你说话周全,这事儿非你不可,缺一个都不成!”
粟儿得意一笑,“小姐尽会说漂亮话,欺负我一个没加过世面的小丫头。”
米儿闻言又嘲讽道,“惯会贫嘴。”
粟儿一撇嘴,“总比你没认得几个字,到学成了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好。”
“对了,”季绫连连制止了两人的斗嘴,递给粟儿几块银元,“府里做采买的你熟悉吗?”
米儿想了一想,道,“是阿福和阿旺吧?”
“是了。”粟儿笑眯眯地从她手心拿了钱,“就算是不熟悉,也能熟悉起来。小姐要什么?”
“等会儿你去买些下酒菜,打听打听杉木货源何处,用途是什么,谁收得最多。”
粟儿饭也不吃了,起身就往外走。
米儿道,“饭吃了完再去,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粟儿笑道,“跟你们俩吃饭没意思,我还是爱喝点酒。”
季绫抿唇一笑,“别大摇大摆地去,省得叫别人知道了。”
粟儿应了一声,早已走到院中。
米儿连连追了出去,“少喝些酒,仔细又胃疼。”
粟儿头也不回,“放心吧,嚎丧也嚎不到你头上。”
作者的话
Catoblepas-
作者
03-04
米儿粟儿斗嘴真的很可爱!!!
第9章 ☆、9.欸!我有一计
次日。
米儿带着季绫找了几个散户的典当行,将那首饰折价卖了,共得五百一十元。
叫车去了南湖街。
街道狭窄崎岖,人力车行走颠簸不已,像坐在摇篮里。
季绫望了一眼漫无尽头的街道,付了钱,下车与米儿走去。
这一块都是清末普通家庭的居所,陈旧而逼仄。
终于走到一户人家门口整洁,种着两盆红宝石月季。
抬眼一看,正是76号。
敲开门,里头却传来一声略有些熟悉的男声,“绫儿?”
是周柏梧。
原来这兄妹俩都住在此地。
“周少爷。我来寻令妹,不知……”
“她清早出了门,午前才回来。进来用杯茶吧?”
季绫瞥见院子虽不大,靠墙一周都种满了月季,月季前则摆满了夏堇与茉莉。
一片翠意盎然的绿,重瓣月季花或粉或红,开得热闹极了。
院子两角是两棵大梧桐,将炽热的阳光都遮蔽了,只漏下点点光斑。
院子中间摆着一只半人高的广口红釉大水缸,生了六七片翠绿的荷叶,已有一支荷花骨朵儿高高得举起来。
水缸两边栽了海棠,这时候开得正盛,一簇簇压得枝头低垂。
季绫一路走来,虽不用自己费力,可这漢昌的早上也闷热极了。
见他这院子有趣又好看,风吹过仿佛一阵凉意扑面而来,心中便生出几分喜爱。
再一想,空跑一趟,顶着大太阳回去实在是煎熬,便笑着道了一声叨扰了。
周柏梧大约比她大两三岁,季绫记得,上一世一直到出嫁前,她都与他十分亲密。
前清时,周家先祖是个小文官。
其女周瑾天资聪颖,被清政府选派赴英美留学。
回来后,开办了漢旸冶铁厂。
因管理得当,又加上清廷大力兴修铁路,需铁量极大,周家一跃成为漢昌大户。
就是从这时起,周瑾与季绫的爷爷有交集。
彼时声震天下的季家军,离不开周瑾的资助。
至于周家的几口人,今日问了周青榆的身世,才得以知晓。
周瑾招赘了一位丈夫,育有两女,长女周立心成熟稳重,协同其母,将冶铁厂办得风风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