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孩子轻轻放回小窝里,拉好毯角,小栖云没多久就自己沉沉睡去。
随信还有一只包裹,季绫终于得了空拆开,里头是一叠整整齐齐的稿纸。
最上头是一张字条——
【杂志的第一期快要排出来了,印刷厂说再过两周就能出样,我也在催。】
【稿件里,有一篇你肯定想不到的人写的,】
【宝姝。】
【我寄了一打样刊回去,给你、给宝姝、给小栖云。】
【你可别当着她的面儿看,她头一次写,倒十分不好意思呢。】
宝姝刚洗完碗,擦着手上的水凑近了,“写的什么?”
季绫一别身子,“别抢,你都看过了。”
宝姝明白过来,连连捂住脸背过身去,“你看吧!只是别当着我的面儿念!”
第103章 ☆、【番外-2】就该这么活着
又过了两年。
初春的午后,雨刚停,海风卷着腥咸吹进铺子。
门外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宝姝跑进去叫:
“绫儿!我哥哥找你有事。”
季绫拢了拢围裙,走出铺子,一眼就看见檐下站着的人。
那人穿着一身旧洋装,身上满是泥污,人清瘦了不少,乍一看,险些认不出来是粟儿。
但姿态还是那副不服输的小泼猴模样。
她怀里抱着一个,身后还牵着一个,龙凤胎,两个孩子眼睛滴溜溜乱转。
李宝林站在一边,轻轻叹气:“周柏梧又升官了,新太太是南京督军的女儿,可新婚当夜不明不白吃了枪子儿,至今仍昏着,怕是凶多吉少。粟儿她……哎,说白了,就是被撵出来的。”
粟儿扬起下巴,像从前一样嘴硬:“我是自己走的。小姐若是度量大,容得下我,就给我一口饭吃。”
季绫半嗔半笑,“你给我戴高帽子?”
粟儿却软了下来,“绫儿,我知道错了。”
“是吗?你说说?”
“我不该不信你,却信一个男人。”
“你怎么知道我就靠得住?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再抢我的男人。”
粟儿却道,“苍蝇不
叮无缝的蛋,先前那些年,我若是动了心思,早就……”
“你倒是会打比方。”
粟儿垂下眼,“你若嫌我,这两个孩子留下,给他们一口饭吃,就当你的家生奴才。”
“那你呢?”
“不带着这两个小拖油瓶,我去哪儿都有一番活路。”
季绫头望着那两个孩子,面目倒与周青榆有几分相似。
她轻叹一声,“留下吧,这两个孩子叫什么?”
“一路上就叫猫儿狗儿的,我不想叫他们那人取得名字。”
季绫道,“你不是说你妈姓祝么?那女孩儿叫祝秉心,男孩叫祝秉初。”
粟儿抿着唇,眼眶一下就红了,“我没想到你记得。”
“你知道我记得,你只是不愿意信我记得。”季绫顿了顿,又道,“那你呢?现在我不要丫头,我总不能还叫你粟儿。”
粟儿道,“我倒听惯了嘉禾,若是你还有更好的,就再换。”
“这名字倒是不错,”季绫望向她笑了笑,“欢迎回来,嘉禾。”
是夜,宝姝与嘉禾各自带着小孩子们睡了。
灯下,铺子后院,小厨房里还余着热茶香。季绫刚把店关了,披了件绒披肩,坐在廊下剥花生。
季少钧走过来,手里一盏热茶,放在她膝边。
她仰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怎么?”
他在她身旁坐下,从她指尖接过一粒花生,“我来剥。”
季绫偏头望着他:“我的账房先生今日可算完帐了?倒有这闲心。”
他笑了笑,不接话,只低头认真剥着,剥一粒喂她一粒。
几粒花生剥完,他忽然低声唤道:“绫儿。”
她“嗯”了一声,还未抬头,就被他一把搂入怀里。
他把脸埋在她颈侧,轻轻吻她肩窝,手掌顺势覆上她腰际。
“你做什么?”她轻轻推他。
“我想你。”他喃喃。
季绫笑得弯了眼,“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倒想起我来了?”
“白天屋里头小孩子多,人也多。”他抵着她的颈窝说话,热气呼得她一阵酥痒。
她连连推他,“虽然都睡了,你也太放肆了!”
“你都不问我什么时候想的?”
“什么时候?”她还是仰起脸来,迎上他的吻。
他吻她。
是如愿以偿的吻。
她轻轻挣了一下,嘴唇被他缠住,舌尖勾着她的,吻得她心口一颤。
她手指一紧,反握住了他衣襟。
唇齿间热气交缠,香炉里的一线香燃着,灰落在铜盘里无声。
他的手往她衣衫里探,她忽然轻声骂了一句:“你又骗我。说好今日不缠我的。”
季少钧唇角一挑:“我只说白天不缠你,那柴米油盐讲完了,也该讲讲别的了。”
“讲什么?”
他手顺着她背脊钻进衣服里来回搓揉,一边笑道:“讲点……夫妻情分,如何?”
季绫身子软下来,靠在他怀里,气息已不稳。
她衣衫被撩到胸前,他唇落到她肩胛,一下一下地吻。
她咬着牙没吭声,眼里却泛了点红意,手还搭在他后颈上。
“你轻些。”
“嗯。”他应得低,手却不肯停。
他亲完她肩头那一小块伤痕,又往下吻她肋下那一线旧疤,那是当年她翻仓门时蹭破的,愈得不太好,有指甲大的增生。
她身子一颤,脚趾都蜷起来了。
“你这人……夜里总寻我麻烦。”
“我寻你,是因为你好。”他语气很轻,像哄她,“身上哪儿都好。”
她偏过头不看他,“你前儿才说我脾气大,说我一板一眼管人管得紧。”
“管得紧的人才是过日子的人。”
“你嘴今天又甜了。”
“我嘴也不止甜。”
她一听这话,顿时“啧”了一声,抬脚往他膝上踹:“不许乱说。”
可脚刚抬起,就被他一把捞住,掌心扣着她足心,指腹来回摩挲。
她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得低声道:“你还讲不讲理了。”
“讲理,”他低笑,“但今夜先讲情。”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将她抱起,扶着坐在他腿上,手在腰间游走。
她喘息越发乱了:“你要讲到什么时候?”
“讲到你听明白为止。”
“那你慢慢讲吧。”她笑着,在他肩头咬了一口,“我今晚耳朵倒是不累。”
他喉头一动,手一用力,便深入了。
门窗紧掩,风声被关在屋外,夜就这样静下来,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里。
夜深了,香快燃尽了,铜盘里只剩一抹红光。
季绫靠在他肩上,懒得动,指尖在他胸前没个章法地描来描去。
他手臂还环在她腰上,指腹扣着她肋下软肉,懒洋洋的。
屋里只听得见窗缝漏风的轻响,还有她低低的声音:“明儿得进点蜡烛了,最后那几根上元节就卖完了。”
他“嗯”了一声。
“还有布头也快断色了,红的、粉的、碎花的,爱做小衣服的几个婆婆前几天就来问了。”
他点点头:“香纸也该补。”
“啊,对,我记下了。”她抬手在他胸口划了个“香”字,自己一边笑,“就这么写,明儿你别说忘了。”
“我敢忘?”他低声,“你这笔帐回头不又记我身上?”
“你也知道?”
“你昨晚刚说我偷喝你的糖茶没结账。”
她一哼:“你别以为床上翻过我一次就能赖账。”
“哪是一次。”
她故意把被子往自己这边拽了一半,裹得紧紧的。
他任她闹,一翻身又抱得更紧了些,继续问她:“这回是去中街采货?”
“嗯,老李头那铺子上月涨价了,我想换一家看看。”她顿了顿,又道,“你明天歇着,我叫个扛货的师父去。”
“我陪你。”
“你腰还没养实呢。”
“我腰刚才不也挺好?”
她“啧”了一声,手指在他腰侧掐了一下:“不许贫。”
“你再这样动,我都不舍得睡觉了。”
她靠着他,打了个哈欠,“你可别真不睡,明儿铺子还得你结账算账呢,我现在可请不起账房先生。”
他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你有我就够了。”
“明年若是铺子稳下来,”她声音软软地带着倦意了,“我想给自己做一身新衣裳。”
季少钧没出声,只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头顶,示意她继续讲。
她也不看他,眼睛望着黑暗中屋梁上那一点木头的结,缓缓道:
“刚来香港的时候……想着能活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