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季绫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又怎能知晓那人的脾性?
“照我对伍应钦的了解,他应该会中计的。”
季绫本想打包票,但见周青榆紧锁的眉头,又想起新阜县民的境遇,忽而惶恐起来。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赌局。
她收起脸上的笑意,有意打消周青榆的热情,“如今我能做的都做了,他若是还不入套,那也没办法。”
周青榆面色也冷静了些,“若是此计不成呢?”
“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吧,难不成遇到我之前,你一件事也没做成?”季绫一挑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周青榆皱起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季绫,“你……就这样轻飘飘地说一句没办法?”
“我什么?我该做的都做了,又不是你,难不成我要为了她们卖命?”季绫说着,故意笑看向周青榆,“周小姐,没有一定会成功的计划,也没有能叫你完全信任的人。”
周青榆面色沉了几分,转身离去。
周柏梧向季绫道了谢,追上自家妹妹。
兄妹二人顺着夜间闷热无人的街道,往回走。
周柏梧见她一言不发,问道,“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
周柏梧见自家妹妹沉着脸,斟酌着开口,“她前前后后送了快一千块来,又为着这些事操心,已经够了。”
“我知道。”
“她祖父作了孽,她却并不是有意为之。最大的罪过是生在那样的人家,你……别怪她。”
“我知道她的处境,我也感激她。”周青榆已稍稍平复了心情,“可见她刚刚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又忍不住生气。”
“也许她善良,但她的善良没有强烈到叫她放弃一切,不顾一切。”
“你还是这副样子。”
“我们只是立场不同,不分对错。”
周青榆沉默了一阵,才说,“但她说得对,是我太天真,想着走捷径。我在幻想天下掉下来一个人,能叫世界上没有苦难。”
周柏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几年碰见无力的事太多,产生这样的想法也是正常的。”
“我现在理解为什么人们需要宗教,需要无所不能的神了。”她低垂着脑袋,无力至极。
周柏梧知道这种绝望之下,自己再怎么安慰也没用,只静静地听着她说。
但周青榆从来不是耽于情绪的人。
“我本想怪自己,但是,那样于现实无补。”周青榆仰起脸看周柏梧,将声音提高了几分,故作积极地:“哥,现在还不算晚,咱们去看看,还有没有家具厂开着门。”
“好。”周柏梧顿了顿,又柔声道,“坚持你想做的吧,家里人我会顾好的,别担心。”
周青榆应了一声,看向周柏梧,似笑非笑的。
周柏梧摸了一把脸,“看我做什么?”
周青榆轻叹一声,“你还是死了对季小姐这条心吧,咱们家如今没落了,他父亲不会同意的。”
“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帮帮童年好友罢了。何况,日本那边学位还没拿到,我要不了多久就走了。”周柏梧说着,连连推周青榆,“家国民生还占不尽你的心思么?到来扯什么花月。”
周青榆笑道,“我不过是怕你不清不楚,伤了心。”
她不过是扯她兄长的事来作调剂,两人插科打诨,趁着夜色未深,自去敲那些工厂的门去了。
却说秋蝉回了赵世矩新买的房子,已出了一身汗。
她腹中绞痛,身下粘腻胀痛,心里越发烦躁。
刚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男人们交谈的声音。
她原本急着洗澡,既是有客,一时半会儿还得陪着。
秋蝉无奈地叹了口气,穿过院子,换上一副低眉顺眼的表情,走进会客厅。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伍应钦。
赵世矩见她回来了,冲她招招手,她便顺从地过去,立在他身边,“少爷。”
赵世矩问,“季小姐叫你去,说了些什么?”
秋蝉此时难受极了,连话也懒得说,她只希望快点放她走。
她软着语气,“也没说什么,不过是一个人呆着烦闷,叫我们出去解解闷。”
赵世矩疑惑道,“这倒奇了,这两天老帅拒不见人,我原本以为今天请你过去,是要给我们传些什么话。”
伍应钦叹了一口气,“我瞧着老帅倒是同意这门婚事,看来是四小姐看不上我了。”
秋蝉听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忽而——
“呵——忒!”
赵世矩猛地咳了一声,温热的唾液溅到她的手背。
秋蝉满心厌恶,微不可察地拿绢子擦尽了。
她指尖触碰到那只玉镯,忽然想起饭桌上四小姐替自己解围。
视线投向赵世矩下巴与腹部层层叠叠的肉,皮肤凹凸不平,一只硕大通红的酒槽鼻泛着油光。
而对面的伍先生,看样貌与谈吐确实是难得的,若是错过,再找,也找不到这样的。
秋蝉想起四小姐的意思,想必她也有意于伍先生。
于是,她强打起精神开口,“伍先生,我瞧着四小姐并没有不愿意的意思,只不过老帅最近心烦,她心地软,舍不得远嫁。”
伍应钦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是吗?那太好了,上回我见了老帅,却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说着,看向秋蝉。
秋蝉生平第一次被别人这样正经而不是色迷迷地看着,一时有些不习惯,将自己想说的话都忘之于脑后。
赵世矩抄起手,往她臀部重重掐了一把,“死婊子,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总是这样对她,她早已习惯了。
可今日,第一次有人认真地看着她,她却被这样对待。
一时间,心中涌起一股受辱之感,几欲落泪。
她强忍着泪水,低声道,“说是南边要打起来了,老帅要……要修缮洞庭湖沿岸的防备,只是缺杉木。因用量大,又担心市场上买叫工厂缺原材料开不了工。”
伍应钦忽然面上溢出喜悦之色,连声道,“多谢……多谢。”
“怎么?”赵世矩疑惑地问。
伍应钦见秋蝉精神不好,摆了摆手,道,“姨娘也乏了,还请先去歇息吧。”
赵世矩哈哈大笑,“你倒心疼起她了?要是看上了,走的时候就带上。叫什么……伴手礼,还是什么?”
伍应钦无奈地瞅了赵世矩一眼,“男人的话,女人听了做什么?”
“这倒是,”赵世矩拿鞋底往秋蝉小腿骨上踢了一下,“滚吧,一脸死相,看着就烦。”
秋蝉如释重负,道了谢便离开了。
伍应钦见她已转身,这才说,“我来的路上,正碰见新阜县的村民闹事,说什么杉木政府不收,他们还倒欠一笔粮食债,如今活不下去了。”
赵世矩的爹是漢昌商会会长,平时耳濡目染,也知道木材的行情。
听伍应钦这样说,连连阻止道,“你要是想买杉木,等十天后黔杉运过来了,我托人给你留一批。”
“赵兄,你有所不知。老帅嫌我在沪上名声不好,担心把孙女嫁我惹人口舌,我正愁没个机会做些善事。”
赵世矩往沙发上一仰,不屑道,“漢昌的穷鬼多了去了,你要做善事,出门撒十块钱,能救上二三十家饿死鬼。这本地的杉木品质远远不如贵州的,你买了去,也是浪费。”
伍应钦想了想,点点头,“赵兄说得也有理,既是如此,我明日去市场上看一看。”
第12章 ☆、12.失算
第二天,季绫起了个大早。
穿上轻便的衣服,正要从侧门溜出去,却被赵姨娘叫住了。
季绫立刻乖乖地站住了,“赵姨娘。”
赵姨娘连连拉住她的手,“我的乖乖诶,这几日怎么成天往外面跑?仔细落人家口舌。”
季绫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我前几日认识了一个女孩子,很是聊得来。”
赵姨娘仿佛畏惧什么似的,凑在她耳朵边,“你别想着你爹不在家,就这样了。现在都在传你任性,府里那么些人,个个儿眼睛跟电灯似的盯着你呢。”
季绫撇着嘴,手上的帕子搅成一团,“姨娘!他们爱嚼舌头就嚼去,也没传到我耳朵里头。”
赵姨娘见她这幅委屈又倔强的样子,摸了摸她的脸颊,“你这样任性,倒有点你妈当年的样子。”
季绫常听赵姨娘这样说,但看她母亲那副样子,一点儿也不信。
赵姨娘往季绫鼻尖一点,打趣道,“等你结了婚,再生两个娃娃,脾气自然都磨没了。”
季绫忽而沉了脸。
这种玩笑话,她少女时代是常听的。
嫁给伍应钦,也学会了温顺。
可结果呢?
但赵姨娘想必自己也是被这样打趣着长大的,她没有恶意。
季绫甚至没办法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