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仿佛并未察觉粟儿话中的深意,“既是夫人要来,去换壶新茶吧。”
粟儿不再多言,甫一转身,却险些撞到文容卿。
赵姨娘陪在她身边,身后还跟着季绫的大哥季纵与二哥季绡。
乌泱泱进来这么些人,一下子将季绫的卧房挤得满满当当。
文容卿本是来看女儿的,谁知一进门,就看见季少钧坐在床边,正细细地为季绫擦脸。
她的脚步一滞,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季少钧并不起身,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随后仍旧不慌不忙地,继续为怀里的人擦净额头上的细汗。
他的动作很轻,棉巾拂过季绫的脸颊,指腹落在她的眼角、眉峰,极尽温柔。
文容卿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缓缓移向熟睡中的季绫。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挥了挥手,让赵姨娘带着季纵与季绡退出去。
房门再次合上,室内只剩下微微的蝉鸣和风吹动窗帘的声音。
她上前两步,坐在床边的杌凳上,冷眼看着季少钧为季绫擦脸。
见季绫依旧未醒,她才低声道,“我知道你疼我们家绫儿,可这些事不该你做。”
季少钧的手顿了顿,却并没有立刻松开掌心的毛巾。
他低着头,视线仍旧停留在季绫的脸上。
许久,才轻声问道,“如果她想呢?”
文容卿沉着一张脸,“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拎不清?”
他终于抬起眼,看向她。
那双眼睛带着岁月积淀下的冷静,可偏偏又透着这个年纪的男人难得的固执。
他低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诉说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很清楚。”
他垂眸,指腹拂过季绫的鬓角,像是在自言自语,“几年过去,我越来越清楚了。”
文容卿的手指攥紧了衣袖,眼底掠过一丝隐怒。
她冷着脸,目光锋利:“别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当年他向她承诺,他会离季绫远一点,不会碰她,不会影响她的未来。
可如今,只需要她看他一眼,不,甚至不需要看他,只需要让他看到她眼角的一滴泪水,他就无法克制,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留在她的世界里。
“你自身尚且难以保全,何况是她?”文容卿低声劝道。
“我可以带她离开,香港总督,是我的旧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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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她愿意为了你,离开我,斩断她在这世上的所有联系?”
季少钧的眼神罕见地锋利了几分,“你嫁错了人,不代表她也会重复你的命运。”
“季少钧,就算真有这么一天,就算她也愿意,我也永远都不会祝福你们。”文容卿勾唇笑道,面上有几分病态的自得,“没有母亲祝福的女儿,一辈子也不安生……”
“你不爱她,不过是想控制她,叫她满足你未尽的遗憾!”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愤怒。
文容卿笑出了声,“那你呢?你不管不顾地阻碍她过正常生活,不也是为了满足你的欲望?你尽可以试试……那时候,她才知道不听话的后果。”
季少钧静静地望向榻上的季绫,指尖摩挲过掌心的旧疤。
也许,文容卿说得对。
那么明媚的一个女孩儿,该乘着春光,在蜜罐儿里活一辈子,不该染上他身上的铁锈与血污,不该为他放弃一切。
他的爱,并不是珍贵到无法被替代的东西。
毕竟这五年来,他疏远了她,她也过得很好,不是么?
良久,他收回目光,缓缓起身。
“我知道了。”
他看了床榻上仍熟睡的女孩子最后一眼。
她指尖不自觉地轻轻勾着他的指节,像是无意识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他缓缓松开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指放回被褥里,然后转身离去。
门“嗒——”地一声轻轻扣上。
单调的蝉鸣钻进来,显得房间更加寂静了。
文容卿将她额前散乱的碎发拨至而后,温柔地看着她。
她为女儿擦干额头上的一层细汗。
窗外的风掠过庭院,将樟树枝叶吹得低低作响,像是回忆的絮语,带着遥远的叹息,轻轻落在时间的罅隙之中。
“绫儿……我的绫儿……”
作者的话
Catoblepas-
作者
03-06
绫儿能有什么错呢
第27章 ☆、27.敢亲不敢看
过了几日,季绫退了烧,终于安稳度过了一夜。
因睡得早,天微亮就醒了。
她赤足立在窗边,推开菱形窗格,却瞧见几日不见的那人,正立在紫藤花架下。
她寝衣半褪,露出圆润的肩头,也不急着撩起,顺势倚靠在窗台边,“小叔消息竟这样灵通,莫非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
季少钧踏过满地落花上前来。
他敲了敲玻璃,“穿鞋。后巷等你。”
他转身欲走,季绫却探出半截雪白的腕子,去勾他的袖口,“小叔跑什么?咱们又不是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后退半步,躲开她的触碰,“三分钟,不来我走了。”
“喂!”
她唤他不来,只得匆匆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上了车,季少钧看着安分地靠在窗边,闭上眼的季绫,松了口气。
——这丫头,好歹安生了。
车行了约莫一刻钟,季绫污染攥紧他军装下摆,“要吐……小叔把车窗摇开些。”
“自己来。”
“绫儿病体未愈,哪有这个力气。”季绫软着声音,还带着点鼻音。
季少钧不为所动,“既是没力气,我还是送你回去的好。”
他往旁边让了一点,打开车窗。
季绫却跟着挪得更近,手指往他衣袖上勾。
他把她的手攥在手心里,“不准再车上闹。”
季绫贴得更近,“小叔真凶,不像小时候那样疼绫儿了。”
“疼你。”季少钧忽然扬声道,“王保,掉头。”
季绫一把捂住他的嘴,“真是奇了,被小叔凶了一通,病就好了。还是去练吧。”
季少钧无奈地冲王保招手示意,“不必了。”
季绫终于安生了些,可整个人依旧倒在他怀里。
暮春的风裹挟着梧桐絮和煤油味儿钻进来,吹得她裙摆翻飞,不时勾到他腿上。
他将军刀横在她膝头,拿刀鞘压住了。
“哧——”
猛地刹了车,季绫要倒,他连连伸手搂住了。
司机王保瞥了眼后视镜里,四小姐苍白的脸正抵着参谋长的肩头。
“稳当些,她晕车。”季少钧道。
王保连连点头,“是……路上刚冲出来一只猫,没防备。”
他要借机扶她起来,她却像扭股糖一样粘上了他。
“男女之别。”他警告道。
“只要绫儿的心思是纯洁的,小叔也不曾多想,还怕些什么?”季绫说着,手搭上他的肩头,对王保道,“你说是吧……王叔也不是那种捕风捉影的人。”
王保连连点头,“三爷是最有分寸的。这几年小姐伤了碰了难过了,心疼得紧,可也守着界限呢。”
季绫抬眼看他,鼻尖险些碰到他的下巴,“是吗……小叔?绫儿只当你跟我疏远了。”
王保憋了一路,终于能说话了,自然是兴致勃勃,“嗐!小姐你是不知道,三爷……”
“王保。”季少钧忽而开口喝断了多嘴的司机。
季绫眨巴着一双眼看他,他抬手捂住她的眼,手心被她的睫毛扫得发痒。
“小叔……”
“晕车了就睡。”
——他让了步。
季绫心安理得靠进了他怀里。
醒来时,车在一片老林边停下。
这里离城极远,四下无人。
季绫被他拉着手腕,下了车。
“去哪?”她偏头看着他笑,“莫不是绫儿不乖,小叔要把绫儿囚在这里?”
“闭嘴。”他冷着声音,拉着她往一处旧厂房走。
铁门前有两名士兵站岗,见他来了,立刻立正行礼。
季少钧微微颔首,那两人边拉开门。
一股火药味儿扑面而来。
迎面,正撞上一群年轻的兵。
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并未穿统一的制服。但腰间挎着短枪,手里握着长枪,目光沉稳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克制和杀伐气息。
季绫本以为这不过是他用来消遣、私下练枪的隐秘住所,可真进来了,她才发觉不对劲。
这里根本不像是单纯的靶场,反倒更像是一个小型军营。
那些兵看向他们。
不是打量或惊讶,而是等待命令。
季少钧没有开口。
可他站在她身边,身上的深呢制服尚且粘着风尘,军靴稳稳踏在水门汀地面,整个人就是一道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