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没有人敬礼,也没有一人动。
季绫忽然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这里的气息不一样。
沉,稳,是只属于他的那个世界的压迫感。
“小叔……”
他只一句,“我们的人。”
我……们?
季绫想起刚刚在车上黏着他撒娇的样子,现在像是掉进了不合时宜的梦里。
“走吧。”他一把牵住她的手。
迈步向前,他们便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他大步往靶位走去,“第一道靶位,往后是四小姐的。”
靶场。
季绫原本想着报刊连载的侠义小说,练习前,幻想自己是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可季少钧慢条斯理地扫了她一眼,“把裙子换了。”
“什么?”
“我说,把裙子换了。”他冷着脸重复一句,“你不是来约会见男朋友的。”
季绫还没回过神来,他又道,“负重十公斤,绕靶场两圈。做完再回来站靶位。”
季绫:……
她完全没料到自己会是这个待遇。
“你是要练枪?”他似笑非笑,“还是来走场子?走完秀就回去病了?”
她脸顿时红了,想反驳,可四周全是兵,个个站得跟标枪似的,她要是一开口,显得她娇气。
可还没等季绫憋出一句话,就听得背后“噗”地一声。
谁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
声音极轻,却在这死寂一样的靶场里特别清楚。
季绫一下子瞪了过去,脸上挂不住了。
季少钧没动。
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那片人群,“谁笑了。”
那一排兵顿时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收了。
那年轻兵刚刚低头,装作调试靶位,却还是被一眼点中。
“出列。”他声音不高,“陪跑两圈,盯紧了,不许四小姐哭。”
“是!”那兵声音提得高,跑得飞快。
季绫咬着唇,气鼓鼓地看他一眼:“你到底是不是我小叔?”
他淡淡扫她一眼:“是你说要练的,不是我。”
说完就转身朝靶位后头走去,留她一个人站在风里。
季绫站在原地,脸热得不行,手指都气得发抖,却又偏偏只能咬牙忍下。
她在心里骂他一百句老东西,偏偏还得把裙子换了,去找沙包。
一日三训,清晨晨跑,正午练枪,傍晚负重拉体能,甚至让她和士兵们一样,背着枪在靶场绕圈跑。
太阳炙热,地面滚烫。
她一个出行坐汽车居家都只穿高跟鞋的小姐,一开始凭着一腔毅力,还能咬牙坚持。可到后来,整个肩膀都要被枪托压麻了,脚步虚浮,走路都带着晃。
熬了几天,终于熬到能碰枪。
她站在那儿时,整个人精神都不一样了。
“可以了?”她看向季少钧,语气里压着兴奋。
他点了点头,把她的勃朗宁递给她。
她接过枪,手都在发热。
握住那金属的时候,她甚至在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自己抬手就是一枪,百步穿杨,站在全场最前,后头的兵都忍不住暗自点头。
这样一想,季绫眼神都亮了,站位、举枪、瞄准,动作还算标准。
“准备好了,”她轻声说,语气压不住的得意,“我要开了。”
季少钧站在她侧后方,没说话,只淡淡“嗯”了一声。
她屏住呼吸,扣下扳机。
“砰——”
枪声落下,弹孔没出现在靶心,甚至连靶纸边缘都没碰着。
她愣了一下,脑袋里那点象瞬间炸成一团废纸。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是不是枪有点偏?”
他看都没看靶,只平静开口:“再来。”
她咬咬牙,继续。
第二枪,还是偏。
第三枪,擦着边。
她脸上的光一点点褪下去,嘴巴瘪了瘪,小声嘀咕:“是不是风太大了……”
季少钧站在一旁,终于开口,“那你练到风不动。”
季绫:“……”
她把枪放下,嘀咕着,“我本来以为……”
“你以为你天赋异禀,一上来就是神枪手?”
她不吭声。
季少钧看着她脸上的红,语气缓了些,却还是那副训兵的调子:“别走神。别想着让我夸你。”
“谁稀罕!”季绫不服气地重新换上弹匣,“麻烦这位先生能让一让,不要影响到本小姐了。”
季少钧勾唇一笑,向后撤了一步。
一连几个小时抬起胳膊,那小小的勃朗宁M1911越发沉甸甸的,光是抬起手臂就觉得费劲。
真练起来,她才知道单单维持手部的稳定就十分不容易。
连着练了几天,虎口发红,连手腕都酸痛无比。
季绫撑着靶台,看着自己东倒西歪的弹孔。
她从来不是居安思危的人,绷紧的弦儿一旦松懈,她又回到本身懒散的性格来。
“这玩意儿真是能练成的吗?”她咂舌,晃了晃手腕,“我还不如拿把匕首更痛快些。”
季少钧站在她身后,抬眼扫了她一眼,嗓音不紧不慢:“拿匕首杀人要近身,若是情况紧急,未必能一击致命。”
她倒不是真想用匕首,只是单纯的犯懒不想练。
季绫索性一屁股坐到靶场边的木箱上,把枪往他手里一塞,仰着头笑得一脸无赖:“我不练了,反正小叔会在我身边的。”
季少钧皱眉,无奈地看着她。
这丫头一松懈下来,就暴露本性,哪里还有刚刚握枪时的锐利模样?
“拿回去。”他冷淡地把枪塞回她手里,声音低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继续练。”
她撇撇嘴:“手疼。”
他不为所动,语气却软了几分:“听话。”
她抬起手,摊开掌心,旁若无人地凑到他面前,故作委屈,“小叔,绫儿的手都红了。”
果然虎口泛着红肿的痕迹,掌心也因长期握枪,磨出了红印。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她的腕骨。
掌心的温度,竟是滚烫的。
她微微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指腹已经落在她的虎口,缓缓揉按,力道适中,缓解着她的酸胀。
他的手很稳,修长的指节比她的手更有力量,轻轻地沿着她的掌心一点点按压,带着安抚意味。
她的心忽然漏了一拍,想要抽回手,可他却握得极紧,不让她躲开。
正按到酸痛处,她惊呼一声——
“好疼。”
“忍着。”
可她不知道,自己的耳根的红晕,已经尽数落入他眼底。
他揉了一阵,缓缓松开手,“继续。”
但掌心的温度,依旧滞留在她的皮肤上。
季绫拿回枪,问,“到底要怎么开嘛?你也不教我。”
“等你自己先失败得足够多了,才能真正体会那些‘正确做法’的作用。”他说。
她心底莫名地有些气恼。
她抬起手臂,瞄准靶心,稳了稳呼吸。
直到最后一组子弹。
“砰!”
这一次,终于中了靶心。
她还没来得及放下枪,就察觉到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握住了她持枪的手。
男人沉稳的声音低低从耳边传过来:
“肩要再放松一点。”
“后座力顺着臂骨去,别绷着。”
他整个人贴着她站,嗓音沉稳,呼吸打在她耳廓后方:
“你太用蛮力了。”
“还要学会等。”
季绫回头看他,还没说什么,就听他又低低地补了一句,声音带着点骄傲:“我的绫儿,不会差。”
她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整个人像是被糖水泡过似的,软得不行。
“你说什么?”她故意凑近他耳边,“再说一遍。”
季少钧没理她,放开了她的手。
可她却整个人黏上来。
之前那些日子,被他冷着憋坏了,她肩靠着他臂弯,念叨着,“刚才没听清,小叔再说一遍嘛。”
“你不是都听见了。”他语气还绷着,可尾音已经松了。
她还不撒手,仰着脸冲他笑。
季少钧忽然转头,视线扫过不远处训练的几个兵,“现在不避着人了?”
季绫往旁边一缩,装模作样咳了两声:“我这不是……练完枪虚脱了嘛。靠一下怎么了。”
他看着她那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忍着笑,没再拆穿她,只淡淡道:“那你靠稳点,别再打偏了。”
她嘟着嘴,小声:“我哪有打偏……”
他没应,只伸手把她额前的汗发理到耳后。
她抬眼看他一眼,心跳又漏了一拍。
他却已经转身,手插兜里往靶后走:“十分钟休息,继续。”
这么些天的相处,她渐渐想起了他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