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儿撇着嘴嘀咕,“我不过是想跟过去,看看洋玩意儿,开开眼界。”
季绫从八宝攒盒的一只空格子里摸出几块钱,丢在粟儿面前,“要去你自己去,又不是不知道钱在那里。”
说罢,她连连推粟儿出去,“快去提了热水来,我要洗漱。”
粟儿道:“好稀奇,大半夜的上哪去给你弄水?厨房还没烧呢。”
米儿便强拉季绫去床上躺下,“小姐还是先睡下吧,枯坐着,坐到什么时候?”
季绫和衣而眠,二人自去补觉不提。
再次醒来时,已是十点多了。
看来昨夜确实是累了。
季绫只披着件月白小衫,趴在窗边向外看。
不远处,几个小丫头在修建花枝。
风仿佛吹过来“三爷”两个字,她屏息凝神,侧着耳朵听——
“听说三爷晚上来接小姐去看电影呢。”
“好久没看了。”
“三爷那样忙,还有功夫带小姐玩呢?”
——想是他又来过?
“小姐仔细凉着。”
米儿碰着铜脸盆过来,把季绫从窗边拉了回来,“快中午了,外头还凉得沁人呢。”
粟儿风风火火撞开槅扇:“裁缝铺把新衣裳送来啦!水红色乔其纱的,说是上海最时兴...…”
“毛脚鸡似的。”米儿拧了热毛巾给季绫擦脸。
粟儿歪坐在桌边,看着季绫梳洗。
忽而“噗嗤”一声笑了。
“小姐可是睡糊涂了,头油也能当成牙粉的?”
作者的话
Catoblepas-
作者
03-11
季绫:季少钧我讨厌你!!!!!!!(甜死我了)
第45章 ☆、45.王八蛋!
季绫这才回过神来,搁下那珐琅彩的小盒子,“就你眼尖。”
“要是早几日送来就好了,我见那鹅黄色乔其纱鲜亮极了,做成荷叶边太阳裙,腰间系一条珍珠链子,正适合看完电影,再去江边逛公园。”粟儿依旧笑嘻嘻的。
季绫忽而顿住了,指尖悬在头油盒子上半寸。
米儿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早上三爷差人送的电影票,我收在梳妆匣第二格了。”
粟儿抓住了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米儿,“啊呀,有的人,倒说我是毛脚鸡了。”
她说着,连连去把那电影票找了出来,递到季绫手里。
季绫却看也不看,揉皱了,往地上一丢,“谁要和他看电影了,倒不怕别人说闲话。”
“那不如叫三爷留在家里,我陪小姐看如何?”
粟儿正说着,忽然被米儿拧住了脸,“把洗脸水倒了去。”
两个小丫头出了门,季绫坐在小几旁,忽然看见玻璃纸里夹着一张便笺:
“七点半。”
钢笔字力透纸背,正是那握着她手腕教写洋文那人的笔迹。
贴身荷包里的那粒铜扣惹得人心口发烫。
她连连捡起那张电影票,展开了,看了又看,重新夹在玻璃纸里。
可是一抬头,看见那西洋座钟——
才十点半呐。
季绫有意寻些事做,不让自己的心头太焦干。
她出去乱逛了一圈,走累了,蹲在花园小溪旁,看着潺潺溪水傻笑。
远处传来几个老妈子的声音——
“小姐今日真高兴。”
“不知什么戏这样好看?”
“晚上大约在外面吃饭,不回来了吧。”
溪水里,少女故意板着脸,生怕自己的笑意暴露了什么。
日头落了,她却还不见车来,情绪随着天色一点点暗淡下去。
已经七点了。
“小姐尝尝新到的马卡龙?”粟儿献宝似的,端来一叠。
米儿蹙眉拦下,“洋点心齁嗓子,不如喝点碧螺春定神。”
暮色爬上纱窗,粟儿忽然从月门外跑进来,大叫,“车灯!”
季绫碰到了一把椅子,连连冲出去,却瞧见她大哥季纵从汽车上下来。
季纵见季绫这副急切的模样,“你跑什么,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
季绫理也不理,转身回了房。
米儿蹲下身子,替她擦净鞋尖的尘土,“时候还未到呢。”
“你们出去。”
季绫盯着秒针机械的转动,那针也在视线里模糊了。
泪珠从脸上爬过,痒痒的。
她闭上眼,极力克制着,泪水却止不住。
米儿叹了口气,拉着傻愣着的粟儿出了门。
不多时。
“吱呀——”一声门响。
季绫嘶喊着,“我都说了别进来。”
身后的脚步却越来越近。
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因为这种小事掉眼泪,“出去。”
门轴“吱呀”,碾碎了尾音。
季绫把脸埋进臂弯。
身后飘来松木香混着硝石的气息,带着薄茧的手覆住她颤抖的肩胛。
是他。
粟儿在门外跺脚,就要往里闯:“三爷的手在淌血呢!吓到小姐怎么办!”
米儿拽住她:“去取白药和绷带,轻些。”
把粟儿支走,她却重新掩上门。
季绫依旧没抬起头,“你来得好晚。”
这小丫头。
他明明比约定时间早了半小时。
“等了一天?”他问。
“你总是让我等你,往后我再也不等了。”
季少钧单手卸了武装带。
军服浸着硝烟与血锈,左袖裂口处
露出草草包扎的纱布——那是今早工人暴动时挨的砍刀。
他的喉结擦过她的耳畔,袖口还留有烟熏火燎的焦痕。“码头工人往轮船上浇煤油,爆炸了……”
“小叔的怀表也炸了吗?叫我好等!”
他从胸袋摸出个铁皮盒:“法租界买的牛奶糖,再不吃就化了……”
“谁稀罕……”
尾音消弭在突如其来的吻里。
“别碰我……”她含混不清地喊着。
季少钧的唇干燥皲裂,蹭得她生疼。
“别哭了,绫儿。”
她却哭得越发剧烈。
“我不是在哄你,”他捏着她的下巴,细细端详她,“你哭起来真的很好看。”
季绫死死咬唇。
怨他来得这样晚,怨他只想那些事。
季绫挣开他,袖口扫落了妆匣。
香水砸在地上,苦橙香混着他指尖的血腥气。
她扬手要打,却被他掌心包扎粗糙的纱布刺得心头一惊。
“小叔……”她尾音发颤,指尖蔻丹刮过绷带边缘。
“不妨事。现在去还能赶上开场。”
“都这副样子了,还想着看跟我电影!”她把他往椅边推。
季少钧向后仰靠藤椅,喉结在阴影里滚动。
他仍握着她的手腕不松手,“何止是想看电影呢。”
季绫跨坐上来,吊带袜金钩刮过军裤呢料。
季少钧扣住她后腰防止跌落,掌心温度穿透了薄薄的衬裙:“做什么”
“这里疼吗?”她唇瓣贴在虎口绷带渗血处。
季少钧被她没轻没重地压到大腿伤的伤,疼得几乎失去平衡。
他手向后撑着桌面,桌上的瓶瓶罐罐却被撞倒了,滚落一地。
粟儿端着药在门外僵住,震惊地看向米儿。
见米儿一脸平静,她连声问道:“你……莫非你早就知道了”
米儿无声地抽走她掌心的钥匙,却笑道:“我知道什么?”
“小姐和……”
“胡说。”米儿连连喝断了她的话,“主子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下人多嘴?”
房内。
季绫摸索着去解吊带袜,他却推开她,“这么急?”
“小叔……”
季少钧放开了她,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走吧,迟了就看不了电影了。”
季绫滑坐在地,呆呆地抬头看向他。
暮色吞没了镜中交叠的身影,只剩方才扯落的怀表链子嵌在旗袍开衩处,随她战栗的呼吸起伏。
“换衣服吧,要小叔帮你么?”
“王八蛋!滚出去!”
……
上了车,季绫碍于司机在场,不敢大动作,手不安分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坐直。”
季少钧扳过她乱蹭的脑袋。
车轮碾过电车轨道,季绫顺势栽进他颈窝。
她的食指顺着武装带铁扣滑进去,指尖刚触到温热的皮肤,就被枪茧密布的手掌攥住。
“小叔…”,她往他耳廓呵气。
“别动。”黑暗中他掐着她后颈迫近,拇指却摩挲着她突突跳动的颈动脉,“再闹就送你回家。”
她几乎想把自己完全揉进他身体里。
如果有什么方法的话,她甘愿变成一滩水,被他吸收。
或者把他一口一口吃掉,进到自己的血液里,成为她永远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