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撑住。”
“我带你下山,李中尉一定知道怎么做,对吧?”
他费力睁眼,正对上她那双湿漉漉的眼。
——他的绫儿比他想象得更强大。看来,就算他不在了,她也会顾好自己吧。
作者的话
Catoblepas-
作者
03-21
绫儿是很厉害的宝宝!
第44章 ☆、44.海洛因
山下。
季绫看见那辆黑漆福特车停在山下,驾驶座却不见王保。
大约是她先前叫他去喝茶,他等了半夜,又下了大雨,自己寻了间旅店睡下了。
季绫站在车前,也怔住了。
她不是没开过车。
前些年,府里送女客,她一时兴起,央着季少钧教过她几回。
她记得清清楚楚,换挡时油门要轻踩,离合要稳,转弯前要大方向,刹车要踩到底。
只是——她不过是开着玩,慢悠悠开了几回。
季少钧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仍颤抖不已。他强撑着开口:“绫儿……前襟……钥匙。”
“小叔……我……”
“死辽算逑。”
他故意学她父亲的口头禅。
“王八蛋,你跟个鬼似的还有心思开玩笑。”季绫气得打了他一拳,伸手探进他的前襟,摸到了一串冰凉的金属。
他艰难地勾出一丝微笑。
“啪嗒——”
钥匙落尽掌心,她将湿发从脸颊拨开,打开车门。
小和尚连连把季少钧抬进车里。
季绫钻进驾驶座,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扭——
“咔哒。”
发动机轰鸣,灯光亮起。
季绫一握上方向盘,心里忽而踏实下来。
她两眼紧盯前方,踩下离合。
挂档、松手刹、轻踩油门,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我送你下山。”
她低声说,语气无比坚定。
车轮碾过石板,溅起雨水,在山路上颤颤驶出一道窄窄的光线。
暴雨如注,水珠如珠帘打在挡风玻璃上,雨刷一下下,刷不尽雨幕。
车灯拐进前方街口,一座熟悉的洋楼被一寸寸照亮。
季绫终于把车停在了砖红色台阶前。
引擎熄火的一瞬,季绫双手仍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掌心满是冷汗。
后座的人已经完全没了动静。
“小叔,我们到了。”
她来不及歇一歇,就拉开车门,试图把他拽出来。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李中尉。
他身上还穿着军装,鞋底啪嗒啪嗒踏在水洼里,喊道:“四小姐?”
“三爷这是——”他急步绕过车头去拉车门。
季绫压住自己发抖的声音,镇定口吻发问:
“平常,他要是发作……你们都怎么处理的?”
李中尉一怔,看了她一眼,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之色。
“说实话。”她冷冷地补充了一句。
李中尉一边背起季少钧往厅内跑,一边道:“……毒发前,注射少量海洛因。”
季绫猛地怔住了。
她在书里读过,在警察厅听过——海洛因,是鸦片的提取物,是鸦片的“孪生兄弟”,只是更纯、更烈、更快夺人魂魄。
“那不也是毒?”季少钧被放在大厅时,她已把嘴唇咬得发白。
“是。可这……是目前医学界唯一的法子。否则……三爷根本撑不过来。”
“医学界?”她呆呆地重复了一遍,眼角挂着雨水,也不知是泪。
“备药,”她闭上眼,“快点。”
李中尉很快回来了,怀里紧紧捧着一只盒子。
他盒子放在桌上,小心地打开。
盒内药瓶、针筒、酒精棉球摆得整整齐齐。
“其实……”,李中尉低头取出药瓶,尽量平稳自己的语气,“今天本来就是注射的日子。”
“我们想着,等把四小姐送上火车,他回来就用。”他说着,用酒精麻利地擦拭针管,“谁知道三爷怕耽搁小姐行程,就硬撑着……大约是自己忘了。”
“打了就能好么?”
以毒攻毒的法子,季绫还是将信将疑。
“的确,就算打了,也不一定能压得住,”他声音低了些,“最近……效力越来越短了。”
季绫没说话,只是站在桌边看着他。
她穿着一身湿透的旗袍,水迹沿着领口滴在地板上,唇色苍白,双目泛红。
她在季少钧面前动不动就流泪,可今天却没有哭。
季绫冲李中尉伸出手,“让我来。”
李中尉将针管和药递给她,“四小姐,那我教你。你来打也好,他也许能……安稳些。”
“他……以前就这样?”她嗓音干涩。
“比这还严重。”李中尉轻声,“前几次发作,疼得全身抽搐,把桌椅都掀了。现在他能扛着不开口,已经是咬着命撑。”
“谁换的药?”季绫问。
李中尉正欲开口,季少钧却强睁开眼,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李中尉无奈道,“还没查出来。”
季绫垂下眼,不再回答。
——不是她爷爷,就是她爹。
还能是谁呢?
季绫低头看向季少钧的手臂。
那原本紧实线条的臂膀,肌肉下的青筋依旧清晰可见。
而最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是细密的针眼,密集地布在他的皮肤上。
有些地方已经结痂,泛着红,有些则仍隐隐青紫。
她想象不出,他是怎么一个人把自己扎成这个样子的。
她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鼻子一酸,终于没忍住,眼泪砸了下来。
“小姐……”李中尉轻声喊她。
可她只是摇头,手里捏着针管,泪一颗颗滑落。
“他教我打枪、教我识字、带我出门……小时候我发烧,他抱着我跑了整条长街……”她哑着嗓子说,“可他这副样子,却不告诉我。”
“他把我藏在身后那么久……”她将棉球浸上酒精,擦拭他的手臂,声音发抖,可手依旧是稳的,“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小姐,他是怕你担心。”
季绫没回话,只是捧住那只布满针孔的胳膊,试图缝补着她眼前这个千疮百孔的男人。
“他只有一件事做错了,不该小瞧我。”
她眼泪含在睫毛上。
季绫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针头刺入他的皮肤。
药液缓缓推进。
须臾,他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
季绫坐在床沿,一手握着他的,静静地陪着。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小灯,光晕温软,将他那张疲惫至极的脸勾勒出浅淡阴影。
他终于镇定下来,手指的抽搐也止住了,呼吸绵长,陷入沉沉的睡眠。
季绫松开他的手,指腹依依不舍地摩挲过他掌心的薄茧。
她站起身子,“李中尉,替我找一双鞋来。”
李中尉这才发觉,她原来一路连鞋也顾不得穿。
趁着季绫处理足心的伤口之际,李中尉上了楼,片刻提着两只袋子下来了。
一双白色坡跟小皮鞋,一条茶玫粉绢纺改良旗袍,一件柔雾米白薄纱罩衫。
季绫将那衣服一一摆在床上,“他倒是会买,堂堂参谋长,心思都花在这上面了。”
李中尉从袋子底取出一只崭新的贝壳扣小提包,打开了,里头是一对珍珠小耳坠,另一只盒子装着条米珠项链。
季绫笑道:“都很好,只是这只包未免大了些。”
“正好放枪。”季少钧忽而开口。
季绫看向他,包也不管了,急急忙忙扑进他怀里,“小叔!绫儿只当你要死了。”
季少钧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季绫反倒压得更紧,抱着他又哭又笑:“你嫌我!我就不撒手。”
……
既是不去英国了,季绫便不能肆无忌惮地夜不归宿。
天未亮时,季少钧已好得多,便把她送了回来。
自然是不能在她房里久坐,别人不说,米儿和粟儿的两只眼都快粘在他们两个身上了。
粟儿打着哈欠沏的一杯茶,还冒着热气,他便离开了。
季绫虽有困意,却不愿入睡,在房中转来转去。
米儿试探着问:“小姐不走了?”
季绫面不改色地扯谎:“下雨了,火车还怎么开?轮
船也不是能坐的。”
米儿道:“一夜未归,幸好府里的婆子们没来呢。若是见了,怕又要嚼舌头。”
“这家也不是什么好回的去处,我倒乐得天天在外头。”
粟儿便笑道:“既是如此,小姐索性搬去租界,也省得在这家里憋屈。”
米儿喝道:“你这丫头又打胡说,叔叔跟侄女住在一起,像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