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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水漫过警戒线_Catoblepas【完结+番外】(74)

  窗纸被风掀了一角,灯火晃了晃,发出一声轻响。

  米儿站在门口,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房中。

  她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开口道:“三爷,小姐说……若您来了,叫我转一句话。”

  他没应声,只低头看着桌上一只发簪,指尖一点点收紧。

  米儿轻声说:“她说,两人还是各奔前程吧。她原也不愿说得这么绝,可世事两难全。”

  他声音有些颤抖,“什么叫世事两难全?”

  “小姐叫您别困在她这里了。她这一生,自身尚且难以保全,未必能收好一份真心。”

  屋里很静,风从窗外穿过廊檐,吹得灯焰又晃了一下。

  季少钧还是没动,也没抬头。

  米儿垂着眼,声音低得快要融进夜色:“她说,您待她好,她记着一辈子。可有些事,身不由己。”

  他忽然笑了一声,极轻,一口冷风呛进喉咙。

  没再看米儿,也没说一句话。

  只抬手,将她留在案上的发簪收起来,扣进掌心。

  然后转身离开。

  季少钧出了门,身后那盏灯还亮着,没熄。

  风沿着廊下吹过来,吹得灯影在他脚边晃了又晃,落得他一身的寂寥。

  他只一人走下台阶,踏过青石地砖,步子不快也不停。

  走过回廊转角,是她常坐的那块廊檐石。月亮被云遮着,地面的夜露潮湿,薄薄一层水光,映着他军靴下的阴影。

  他停了半步,又继续往前走去。

  掌心还紧紧握着她那支发簪,一片冰凉。

  第62章 ☆、62.恨别离

  法租界。

  季少钧后肩还沾着一层淡尘,军靴踏在石板上,一步不快,直往厅内走去。

  前廊的灯还亮着,李中尉迎出来,立在台阶下。

  “三爷。今日下午——四小姐来过。”

  他动作顿了一下,脚尖未落地,脸略偏了一点,声音不急:“你怎么不来叫我?”

  李中尉低声答:“她没吩咐见您,只说是来看看。我原本想通传,她拦了。我便陪她在您屋里转了一圈。”

  “她说什么?”

  李中尉摇头:“一句话没说。只四下看看,钢笔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又放下了。窗边站了会儿,书案边坐了一下。我一直站在门边,没敢近前。她走的时候,头低得厉害,袖子拽得很紧。眼圈……很红。”

  季少钧垂下眼,站在原地没动。

  廊檐上风穿过去,吹得灯晃了一下。

  李中尉低声道:“三爷,她哭过。”

  季少钧没应。他的眼神落在门槛边,没抬脚,也没转身。站着,似乎想听他说下去,但李中尉没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脚迈进门内。

  屋里灯没关,书桌上的一盏台灯还亮着。

  案上那支钢笔,歪了一点,没放回原处。

  椅子挪动过,没对齐。

  茶盏里有水,杯沿粘着一层极细的唇印。

  他低头看着这些痕迹,坐下,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

  没人说话,也没人进来。

  他没碰那支笔,也没去收桌上的茶。只是靠着,右手还握着刚褪下来的手套,指节收着,关节一节节泛白。

  屋子静得很,钟声敲了一下,是八点整。

  洗漱过后,季少钧披了外袍,在屋中站了一会儿,才走到床边。

  他慢慢解开衣襟,将外袍褪下,搭在一旁。手刚一掀开被角,指尖便触到一封薄薄的信。

  素笺纸封,信口压得很平。

  封面写着四个字:子和亲启。

  灯光没能照得很亮,他坐直了身,把那盏台灯调高了些,将信纸铺开。

  字迹一行一行落入眼底——

  子和,

  这次我是真的走了。

  也许回来时,我们又要生疏了吧……不过那样也好。

  先前说什么做情人又做叔父,那样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我把握不好分寸。

  我到底还需要一位丈夫,一个能光明正大地与我并肩的人。

  而这位丈夫,他的性子就算再温吞,也不会是个睁眼瞎,容得下我的过往、我们之间的事。

  我不愿事情传开,使我声名扫地;也不愿割舍我一路求来的体面、托举我的交游、背后的门第、乃至我赖以立身的一切。

  你不会懂一个女子若是孤身一人,脱离了正轨,被人指着说“失节”、“疯魔”、“淫妄”,那是什么样的下场。

  多少个夜里在你怀里醒来,我心安无比。可欢喜褪去,我心里仍旧是恐惧。

  如果世上除我以外,只有一人,我希望那人是你。

  可到底不是。我不能活成那样一座浮萍孤岛,被整个世道推在边缘。

  所以我走了,我们的事,就当是绫儿最后一次任性。最后一次,需要我的叔父替我收拾残局。

  我希望你保重身体。我知道我父亲待你不好,若他将来真有什么报应,落在你手里,我不会怨你。

  也希望你……去爱人。

  原谅我自私,明明自己已经许了人,写下这行字,却还是盼着你只爱我一人。

  可我不能陪你到老,不能永远在你身边。

  我不愿看你老来孤独,踽踽一人。

  ——绫字。

  纸张垂在指尖,信尾的“绫”字落笔很轻,收得偏,墨色稍淡,像是她写到最后迟疑了一下,才肯落下。

  光落在信纸上,一闪一闪,是灯焰晃,不是泪。

  季少钧一直扣着信页,指节压得发白。

  喉头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

  他看着那张纸,没有合眼,也没有合信。

  窗外夜沉得没有一丝声响。

  他就那样坐着,坐在她最后睡过的地方,一直坐到天色将明。

  都督府。

  之后的几天,天色一团阴,地上的砖缝湿了一线一线的水光。

  季绫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轻手轻脚起了床,披了衣坐到窗边。窗扇开了一半,风吹进来,夹着潮气。

  天井角那株樟树,灰得发青,枝叶一动不动。她就这样坐了大半个时辰,盯着它,像在等什么时辰过完。

  她没再去找他。

  他也没来。

  没人提起他,连粟儿也学得安静了,照顾她吃饭穿衣,从不多嘴。

  可下人们的嘴拦不住。

  这日清晨,天光才浮上来,她坐在廊下翻绣样,绣框搭在腿上,右手执笔,刚描完一支桃枝。

  屋外有两个洒扫的小丫头边走边说话,声音低着,顺着院墙角传过来:

  “你听说了吗?三爷,好像昨儿个夜里走了。”

  她手里那支笔轻轻一抖。

  “去了南边?”

  “是啊,好像是,带了人马,说还带着李中尉一起。”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呀。”

  风从屋脊上拂下来,把这几句压低的说话声吹散了。

  季绫一动不动地坐着,手还举在半空。描笔悬着没落下,墨从笔尖晕到纸上,一点一点地渗开,一滩黑得发浑。

  她收了笔,把本子合上,站起身往屋里走。

  米儿见她脸色不好,忙上前:“小姐,要不要歇一歇?我给您沏点热茶。”

  她摇了摇头,嗓子干哑:“……我没事。”

  她进屋,站在窗前,把绣本放在桌上。

  她只是没想到,他走得这么快,竟连一声都不留。

  也许是报复。

  也许是放过。

  也许……是他再一次顺从她的心意。

  爱上他是一件痛苦的事,无论怎么选,都是错。

  窗边还放着她昨夜没动的茶盏,茶已经冷了,里头一圈茶渍,颜色发黄。

  季绫盯着那盏茶看了好久,指尖压在桌面上,慢慢收紧。

  她一直以为,他会再来一趟。

  她盯着那盏茶看了好久,指尖压在桌面上,慢慢收紧。

  她心里一点点往下沉。

  其实她无数次想过——

  要是那天他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把她捆起来,关起来,不许她走,不许她嫁人,一辈子都只许看着他一个人。

  她也许就认了。

  她愿意认。

  可他没有。

  他信她、让她选、体面地放她走。

  她低下头,眼前一阵发昏。

  原来这世上最伤人的,不是责难,不是抢人,不是挽留。

  是他不拦她。

  是他真的听她说的每一句话。

  季绫不愿承认,可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她心里最盼的不是“自由”,其实是他反着来、替她背着代价,替她抢人、夺人、毁了

  体面都要留她。

  她说想体面,他就守着她的体面。

  可现在,她只有一间空屋子,一盏冷茶,一场赶不上的雨。

  七天后,季绫与周柏梧搭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等半年之后,一切泛滥的心潮平息,她就回来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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