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南京,需要停一晚。
夜色洇透窗纸,远处长江的涛声裹着汽笛,在屋檐与墙缝间游走。她站在窗边听了听,发现无论宁漢,长江流淌起来的声音都一个样,潮湿、沉长,没什么分别。
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带着六朝旧地的水气,扫过她裸露的手臂。
季绫打了个寒颤,转身将窗掩了些。
屋子没点香。她躺下不久,便觉得不安,睡不着。
白天的时候,她能笑着应对周家亲戚,能沉住气去和周柏梧挑盘子选花色,能照着车票日期按部就班。
可夜色一落,身边安静下来,那个人就像锁进脑子里似的——一步都不肯退。
她抠着床沿,指尖陷进木头纹理里,木刺扎进指甲缝,钻心地疼。她不拔,有意压得更深了点。
天花板上的电灯晃了一下,光影不稳地摇晃着,季绫盯着那光线发了好久的呆,眼神空落落的。
——隔壁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屏了呼吸,喉咙一热,几乎要叫出声。
“小……”
她差一点就喊出来。
可理智钳住了她,像一只手掐住了她的喉咙。
她把那句“叔”硬生生咽回去,什么都没说。
那不是他。
是周柏梧在读书。
她侧过身去,把脸埋进枕头边,望向那扇薄薄的墙。
墙壁没有回音,也传不来回应。
她闭了闭眼,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按紧自己的胸口。
她从他身边跑了出来,一路没停。
可现在,夜里一闭眼,还是他。
还是那个教她握枪、教她藏话、在灯下亲她眼尾的男人。
她躲过了他,没躲过自己的心。
季绫闭了闭眼,某种比长江江水更冰凉的东西从眼角慢慢渗出来,顺着脸颊滑进枕头里,洇湿了一块。
“怎么了,绫儿?”
周柏梧的声音从隔壁传来,隔着一扇墙,温和、低稳,却叫她更加酸涩。
她猛地咬住被角,嗓音从喉间溢出来:“没事……就是有点怕。”
“怕黑?”隔壁藤椅轻响一声,像是他放下了书,“你屋里不是亮着灯?”
她没接话,手指揪紧了绣被的边角。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滑下来,一滴滴,落在杭绸睡衣上,晕开一点一点的水痕。
她咬着被子,声音低了些:“从小到大,没独自睡过。”
这话是真的。
在季家,总有小丫头守夜。换地儿住,也有人照看。哪怕是外祖家,她也不曾一个人过一整个黑夜。
可这会儿,说出口后,她脑子里浮起的却不是任何一个丫头的脸。
她想到的是旧年一场暴雨,天雷劈开院墙外的梧桐树。她被他一把抱进西厢,衣角都是雨,贴在背上发凉。他脱了外袍给她披着,把她裹进榻里,坐在窗前守了一整夜。
那一晚,她睡得极沉。
雨大,风也大,可她什么都没听见。只记得他在身边,呼吸很稳,气息温热。
那时他们什么都没想。没有如今这些不敢说、不能说、不好说的事。
那时候,她可以在他怀里哭一场,第二天也不会尴尬。
现在不行了。
现在她一靠近他,就会想要他。
季绫将脸埋进枕头里,咬着唇,不让自己出声。
她不该这样。
他们本该一直那样的。
若能回到小时候,她想就那样一直留在他身边。她可以一辈子做他的小侄女,一辈子住在季府后院,看他穿军装出门,回来就带她吃糖。
他们之间,不该有欲望的。
季绫听见走廊地板突然发出一声断裂似的呻吟,紧接着,自己的房门被敲响了。
“绫儿,开门。”
是周柏梧,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
她怔了一瞬,连忙抹了一把眼泪,起身拉开门。
江风卷着松烟墨的气息涌入,夜色潮湿,他站在门口,身上还有未散的凉气。
她连声道歉,嗓音低低的:“对不起……我不该吵你。”
周柏梧没有答话,只淡淡问了一句:“要我过来,还是你过去?”
她才刚摇头,他已经侧身进了门,顺手将门关上。
她坐回床边,抱着膝盖,眼神空落:“对不起……可是晚上躺下了,就忍不住乱想。”
可季绫知道,这不是夜色的错,是她自己。
她的心太乱了。
思绪像被拴在一只风筝上,已经飘远了,拽不回来。
周柏梧走过来,在床边蹲下身,轻轻抱住她,手掌抚着她背。
“好了,不要道歉。”他说,“我知道,心是难以控制的。”
季绫怔住了,眼泪终于克制不住地掉下来。
眼前的人这样好,她该爱他,她要爱他。
她伸手扣住他的后颈,靠过去,贴近他的唇。他指尖伸过去,摸索着他的领口,轻轻地,解开了第一颗扣子。
他身子一颤,肌肉下意识地收紧了。
季绫凑上去,唇碰着他的,声音哑哑的:“让我的身体……先记住你,习惯你。”
周柏梧扶住她,动作有些发抖,“绫儿,你现在……心里是他吗?”
她没回答,只俯下身,沉下腰。
干涩的痛感瞬间冲上来,她咬着牙忍着,没吭一声。
是她主动的,每一次下压都带着几分狠意,像在惩罚自己。
她闭着眼,声音极轻:“是啊……是他。可现在在我身边的,是你。从今往后,一辈子……都是你。”
作者的话
Catoblepas-
作者
04-26
周柏梧:最后应有尽有PS:叔先下线几章,妹宝先自己成长一番
第63章 ☆、63.温柔围猎
窗缝透进来的风早已停了,灯没灭,却比刚才暗了一些,映在墙上只剩淡淡一层影。
季绫侧身背对着他,呼吸慢慢平缓下来,身上的痛感还在,潮湿、滚烫、每一下起伏都清晰地提醒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周柏梧坐起来,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他这个时候……会怎么做?”
她的手指在被子下轻轻动了一下,顿住了。
那一瞬,她意识到——他早就知道。
不是怀疑,是确认。
他知道她和季少钧之间,早已发生了所有该发生、不该发生的事。
她没有回头,只轻声说:“你不必这样。”
他没听。
又问了一遍:“他会怎么做?”
她闭了闭眼,嗓音发哑:“……他会吻我的眼泪。”
话音刚落,周柏梧低头,贴着她的脸颊,一点一点吻下去。
从眼角,到鼻梁,到鬓边。
他吻得很轻,没有停,也没有急。
她睫毛颤了颤,没推开。
“他会抱我,抱得很紧。”她说。
他便伸手,从背后抱住她,把她整个人裹进怀里。
“他会让我先躺一会儿,再带我去洗澡。”
他点头,轻声应着:“我记得了。”
周柏梧抱着她,直到她的情绪平静下来之后,下了床,替她捡起地上的衣物,又走进洗间倒水,调好温度。
她披着浴衣走过去时,温度正好。
他卷起袖子,半跪在浴盆边替她解带子,把她小心扶进去,水面没过肩膀,他把湿毛巾浸进水里,再拧到不滴,敷在她额角。
她闭着眼,说:“他会帮我洗头。”
他走到后面,半跪在浴盆边,指尖小心地理着她的发。
洗完后,她靠在浴盆边,他替她裹上干净的浴巾。
“他会替我擦头发。会开窗,让风把热气吹走。”
他拿毛巾替她擦头发,又拉开窗一角,夜风透进来,拂在她脸上。
“然后,”她说,“他会不说话,把我抱回床上,再躺在我身边,等我睡着。”
周柏梧动作慢了半拍。
“你不必这样。”
她又重复了一遍。
他没应,动作还是照做。
她被他抱回床上,枕头被抚平,被子掖好,他躺在她身侧,一言不发,手搭在她背上。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眼睛睁着,看着黑暗中的某一点。
他果真没再说话。
一切照她的话来,一步也不差。
屋子里没有响动,只有他平稳的呼吸贴在她背后。
他已经照她说的每一步做了,洗头、抱她、给她水喝,连掖被子的动作都一样。
她心里默念:季少钧做的,不过就是这些。
他没有多温柔,也没有多特别。只是帮她洗头,抱她上床,再等她睡着。
——这谁不会做?
周柏梧做得更细、更稳,没半点急躁。
她反复告诉自己:这些事不稀奇,也不难复制。
她已经拥有了眼前这一位,愿意接她的愁、吻她的泪,也愿意照着她的剧本,一字不漏地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