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莲拉住于老师的手,“你放心吧于老师,这次多亏了你,我会和红梅好好谈的,以后还请你多照顾钰钰呀。”于老师点点头,拉着荣钰的手离开。
晚上下班,张青莲早早在幼儿园门口等着廖红梅来接荣钰,廖红梅看到婆婆站在那里显然有些吃惊,她推着自行车走到张青莲身边。廖红梅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妈,您怎么来了?”张青莲笑笑,我来看看钰钰,“你们好几周没过来吃饭了。”张青莲说话间两只手攥紧了拳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气愤。
荣钰背着书包出来看见奶奶和妈妈都来了十分开心,蹦蹦跳跳地来到两人身边,抬头对廖红梅说,“妈妈,我明天能不能去奶奶家住?”
廖红梅警惕地看了张青莲一眼,张青莲捕捉到了她的紧张和不安。廖红梅摸摸荣钰的小脑袋,“当然可以呀,晚上妈妈帮你收拾衣服好不好?”
张青莲忍着心中的怒火,“那明天我让你爸来接钰钰放学,你自己也休息两天,注意身体。”廖红梅点点头,“好,我今晚帮钰钰收拾一下东西。”
晚上到家,荣钰在楼道里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那支遗失的水彩笔,廖红梅也没有催促荣钰赶紧吃饭、赶快睡觉,而是一个人在屋子里拿出一个很大的行李箱,在里面装满了衣服。荣钰失落地跟廖红梅说,“妈妈,我去奶奶家住了,你一个人害怕吗?”
廖红梅看着荣钰,“妈妈不会和你分开的。”
荣钰问廖红梅,“妈妈也要去奶奶家住吗?”
廖红梅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荣钰,“怎么了?你不想和妈妈在一起吗?”
荣钰摇摇头,“不是,钰钰想和妈妈在一起。”
于老师站在幼儿园门口迎接小朋友来上学,左等右等不见廖红梅送荣钰来,她皱着眉头不停地往远处张望,一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于老师跑到医务室的药房敲开小窗口,里面的人问她,拿什么药?于老师低下身子往里看了一眼,不是廖红梅。于老师问,“廖红梅今天没上班吗?”
“她今天请假了。”
于老师跑到靳大夫的办公室,靳大夫告诉于老师,廖红梅今早来请了个假就走了,说想出门散散心。
于老师不敢耽误一秒钟,她跑到财务科找到张青莲,“张会计,荣钰今天没来上学。”
张青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火车站的候车室,廖红梅拿着大包小包,荣钰在后面拉着廖红梅的衣角。
荣钰问廖红梅,“妈妈,我今天不用上幼儿园吗?”
廖红梅头也不回地说,“不用,妈妈带你去姥姥家。”
荣钰兴奋地跳了几下,“哦,太好咯,我要见到姥姥了。”
绿皮火车里,荣钰坐在廖红梅的旁边。火车的汽笛声响起,慢慢启动,离开了这座城市。
张清莲的丧子之痛还没过去,孙女儿就被儿媳妇一声不吭地带走了,生活接二连三带给她的打击让她无法承受,一向心高气傲的她被推入山谷之中。一夜醒来,张清莲疯了,还不到六十岁的她,患了阿尔茨海默病,每日嘴里反复念叨着荣钰的小名。
千禧年,消失了五年的廖红梅出现了,她将荣钰送了回来,理由很简单,她要嫁人了,对方提出不能带孩子嫁过去。张清莲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孙女儿,但她却早已不识眼前人,荣钰呆呆地看着奶奶,她也和从前不一样了,变得木讷、胆小,不爱说话。她对奶奶的记忆几乎全部消失了,家属院里的人都在说,小钰回来了,奶奶就开心了。可是荣钰无法理解,这个老太太为什么对自己有如此至深的感情。
第3章 新朋友
荣钰转学到了子弟中学的初一四班,她在讲台上自我介绍时,跟大家说可以叫她兔子,也许是廖红梅对她的伤害太深,以至于这个世界上其他的欺辱,都无法摧毁她。她接受了那道疤痕,接受生活对她不公的待遇,接受了她不完美的人生。
荣钰每天两点一线,从家到学校,一个人走路去,一个人走路回,慢吞吞的,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在等着她去做。她不主动和任何人结伴,也没有人愿意和她同行。她有时候会在学校门口的小摊儿上买零食,同学们会来蹭吃蹭喝,荣钰从来都不拒绝,她的口袋里总是有很多零花钱,丧失智力的张青莲藏了很多百元大钞,做了一辈子会计的她,如今却分辨不出一元和一百元的差别,但她会记得给宝贝孙女儿塞零花钱。
卖零食的奶奶看不下去,提醒荣钰保护好自己的钱,不要被人欺负,荣钰却觉得没有什么,反正她也有钱,她是情愿请客的,她用一点金钱,换取了大家的开心,她自己也很开心。在学校也是这样,总有同学找她“借文具”,她从不会拒绝,他们也从来都是有借无还。荣利兵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担心孙女儿在学校被别的孩子欺负了,可是他的做法并不是去学校帮荣钰讨回公道,而是告诉荣钰吃亏是福,笔不够用了爷爷再给你买新的。
荣钰和荣利兵的让步并没有换来同学们的友谊
,而是让大家都觉得她的脑子不太灵光,荣钰并没有因此得到朋友,反而被嘲笑。
荣钰就这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不知道朋友有多重要,因为她从来没有过朋友。直到东院的两栋新家属楼迎来了他们的主人,童雨和任秋珏搬来东院,荣钰才有了朋友。
童雨一家五口,从南院搬进了东院的40号楼一单元的一楼,这是她爷爷分的房子,爷爷是厂里的老职工。早年间,童雨父亲童建新刚刚参加工作,那会儿他作为子弟,可以进厂子当工人,然而童建新喜欢开车,刚考了驾照,一心想当司机。那会儿的司机可是个紧俏活儿,能开车全国各地跑,还能拿着高补助,厂里的司机都是关系户,童建新没戏。可他不想当工人,在一台机器前一站就是一辈子,重复着两点一线的生活。童雨奶奶不识字、没工作,到老了也没有退休金,一辈子吃了很多苦,她不想儿子过得漂泊不定,重复自己的人生。可是童建新向父母提出,要么让他去当兵,要么让他进食品厂的自行车队,童雨奶奶妥协了。
童建新如愿进了食品厂,开上了大货车,拿着一本地图,天南地北地送货,他见多识广,总能带回来新鲜的玩意儿,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各地的特色小吃。那时候信息闭塞、物资匮乏,家家吃的都差不多,穿着也差不多。二十啷当岁的年纪,正是喜欢臭美的时候,童建新买了皮夹克,戴着大墨镜,腰间挎着BP机,还在广东的发廊里烫了一头卷发,走到哪儿,他都是焦点。
童建新看上了纺织厂的“厂花”——乔莉,也就是后来童雨的妈妈。那时候追求童雨的人很多,但乔莉也是心高气傲,她长得很像港星张曼玉,厂里人都叫她“小曼玉”,童建新经常开车去厂门口等乔莉下夜班,虽然是笨重的卡车,但最起码可以替乔莉遮风挡雨,两人是众人眼里是很登对的一对儿。
然而到了分房子的时候,童建新和乔莉傻了眼,俩人不是一个单位,工龄又都不长,加上食品厂和纺织厂的家属院十分紧张,他们没能分到自己的房子。后来食品厂和纺织厂大批工人下岗,童建新和乔莉都在其中,童建新自己承包了大量货车,继续跑运输,没日没夜地奔波在路上。乔莉自己开了家服装店,小本生意,但是干得有声有色。
虽然生活条件不算差,但是他们一直没有自己的房子,只能和童建新父母住在一起,童雨也没有自己的房间。童雨在乔莉睡的房间里,支了一张简单的单人床。随着童雨慢慢长大,她也越来越需要自己的空间。童雨很羡慕别的同学都有自己和父母的家,会邀请大家去家里玩,但童雨从来不会邀请同学来家里玩,她担心会弄脏乔莉精心铺着的地板革,担心会把沙发上的沙发巾弄乱,担心打碎乔莉的化妆品,其实她最怕的事,是惹乔莉不高兴。
当厂里分房的告示一贴出来,童爷爷就召集全家开了会。这次的房子是集资建房,个人要出一部分钱,不想出钱的话,可能就分不上房子。童爷爷话一说出口,儿媳妇乔莉立马明白老公公的意思,她当即表示,这钱她来出。
新房子本来是两室一厅,但是客厅朝北的那一侧可以隔出来做一个单独的房间,就这样,马上要上初中的童雨终于有了自己的私密空间,她不用再在餐桌上写作业,之前她经常弄得书本上都是油渍和菜味儿,被老师和同学们嫌弃。
童雨其实还有一个小愿望,她想要一辆自行车,原本住在南院的时候,每天都是乔莉送她上学,爷爷接她下学。现在转学到了子弟中学,出家门过两个路口就是学校,她特别想和别的同学一样,骑车上学。可她知道家里因为搬家刚花了一大笔钱,她不知道现在开口合不合适,小小年纪的童雨,总在心里盘算着很多事。
回到家属院,童雨没有回家,她独自一人坐在小广场的秋千上,等乔莉下班回家。家属楼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光,大人们都在厨房开始做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