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做过额事体哪能澄清?不是越描越黑?”
“小汤帮侬讨论过伐啦?”
“讲过额呀,伊也了解我为人。过两天冬至,我搭伊一道回去。”
“拜见未来丈人老头丈母娘咯?”沈一明放下心来。
“总归要额呀。”
“搿两天嘞公司里不大响,伊是做嘞不开心伐啦?”沈一明觉得小汤最近情绪不高。
“大概是太吃力了,应该像剧团一样,有个A角B角,身体吃不消,有人顶替一下就好一眼。伊不欢喜节目里厢太多广告,卖物什拨听众,好像做好节目,吸引人家来,就是为了卖物什拨人家。太功利化!伊欢喜读读古文,讲讲经,接接电话,谈谈心事就好啦。”
“没办法,电台要生存,倷三友要我塞进去噶许多广告,我收了钞票,只好照做。侬懂额呀。”
“怪我咯?”
卢刚再一笑。
“我也想抽离现实世界,谈谈国文经典,优雅有腔调,现实不允许啊!”
“有辰光想想,要是没广告,电台也可以生存下去就好了。纯粹做节目,真正吸引到气味相投的人,组织大家外头吃吃白相相……”
“啥人出钞票呢?”
“每个人集资,或者大老板赞助呀!”
“想法是蛮好。不过电台竞争嘎激烈,还有日本人盯牢,前两天,汉口路望平街口的和丰商行,楼上客房,捉着好几个,刘某、汤某,搿两天听到过伊拉节目伐啦?”
“好像没。”
“侪捉进去了呀!”
“日本人捉啊?”
“公共租界捕房捉额,搿两天捉了三四十个。”沈一明凑近轻声讲。
“理由是啥?”
“有额么借古讽今,讲《戚继光抗倭》的故事,有额么发布危险言论。”
“啥额危险言论?”
“讲‘这一战,中国必胜,但附有条件,必须力用够,苦吃够,断无便宜的胜’!”
卢刚听了只觉得无语:“租界为啥管搿种事体?”
“背后头日本人打电话拨租界警务处,以政治理由要求引渡,搿面没答应伊,要押到日本人提出确凿证据额辰光,再解送法院或者交拨日本人。”
“表面硬档,实际上软得不得了。”卢刚嗤笑。
卢刚想起,近日路过卡德路中华无线电传习所,看见上课额辰光,有日本便衣立嘞窗口头监视,学生多已缺课,剩下的战战兢兢,无心向学。美商亚达无线电修理公司华人经理杨树芬,本来想借三友实业社几间教室开设无线电通信班,亦因环境恶劣,不得不放弃。
孤岛气氛已日趋紧张,日军随时准备插手租界了。
第91章 ☆、暗语
卢刚回到永利村,自家买汰烧,等小汤回来,一道吃。
无线电里正在放汤申佳诵读《滕王阁序》的唱片:“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刚好读到押末一句,小汤开门进来,像从无线电里走出来一样。
“正好喏,汰手吃饭。”卢刚端之葱鲫鱼、虾仁豆腐上桌。
“灵额嘛!”小汤调拖鞋,进灶披间汰手,帮忙盛饭,“调了只米啊?”
“迭只西贡米三十八块,暹罗米三十八块半。本地粳米和籼米侪要四十块了。”
“今早老秦讲,阿拉播音额辰光,要规范化,‘让标准成为习惯,让习惯符合标准’,搿人不是变成像机器一样?”
“播新闻额辰光应该正规一点,严肃一点,其他节目倒也不必。”
“还讲,阿拉没国语节目,听众面太窄,准备要寻一个北方人,做报告小姐。”小汤盛汤,喝了一口,咸淡正好,“伊收到北平、重庆的听众来信,点播严雪亭的弹词开篇,证明阿拉电台在北方也有市场。”
卢刚想起无线电传习所的情形,点头称是:“确实,上海闲话垃上海通行无阻,但是上海还有交关北方人、南方人,全国各地侪有,听不懂上海闲话。听不懂,就变成暗语一样。前两天我看人家教无线电发报、传密电码,用额就是暗语,专门要日本人听不懂,立嘞门口像憨大一样。”
“搿种地方少去去,危险巴拉。”汤申佳对局势有点担心,“新开河铁门,记得伐?”
“在救火会南面,老早农民银行额地方。”卢刚经常要进出租界跑业务,“搿个月头十一号开额呀。”
“对,现在开嘞等于没开,啥证侪没用,就是不放。十月、十一月、十二月发的‘市民证’,还有日本海军司令部发额蓝颜色‘通行证’,日本陆军司令部发额白颜色‘通行证’侪不认。”
“南市额进不来,租界额出不去?”
“对,等于法租界跟南市联系拗断。小东门、小北门南阳桥,铁门侪关特,两旁边铁丝网勒牢,荒草丛生,垃圾遍地。铁门旁边有法国捕房派额武装巡捕。浦东南码头,一样不认,老早开额证,侪没用。”
“通关密码改了大概。”卢刚苦笑,无非是通行费增加了,盛了一口汤,“摆渡生意一塌糊涂嘞!”
“好像是,原来七分银钿,现在五分、六分,还没人乘。”
“听人家讲,前两天,虹口有个日本人,拨人家碎尸,头也寻不着,身体只有一半,血淋哒滴,个么日本人紧张嘞,宪警出动,五人一个小分队,到密勒路吴淞路武昌路闵行路昆山路路口,设卡拦截,检查行人车辆。不是一般额检查哦,看到怀疑的,不管男女,要脱衣裳检查。住垃附近额,侪要接受搜查盘诘,稍微反应慢一眼,一只耳光上去。”
“日本人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小汤忿忿扒了一口饭,“怪不得搿两天外白渡桥、乍浦路桥、北四川路桥上头侪有日本人设卡检查,哇啦哇啦,凶来兮。”
“公共租界也收紧了?”
“海宁路、文监师路本来不是有铁刺网嘛?后来拨人家弄出来两只缺口,人好爬进爬出,搿两天也有人立嘞伊面,荷枪检查。”
“真的没事体覅出去算了,碰着赤佬不合算。”卢刚夹了一块鱼腩拨小汤。
“现在,电影公司还算硬档。日本人寻伊拉代拍影片,拿了剧本,谈了好几爿公司,伊拉侪讲,代拍影片么,对于公司来讲,只要钞票到位,自无不可。不过战后各公司额设施,侪要取决于全体工作人员,所以第一步手续,必须要全体工作人员同意。”小汤讲得来自家觉着好笑。
“硬碰硬,乓回去。”卢刚头点点,“电影界还算有点骨气!”
“日本国际映画新闻社长,正派人上下活动,要电影公司将国产影片轮流运往游击区去放映,扩大影响力,还想要电影审查权。”
“啥人讲额?”
“徐老师呀。”小汤舀了一羹虾仁豆腐,把虾仁挑出来拨卢刚,“伊额剧本,多数是讽刺喜剧,拨日本人看,玩乖。”
卢刚算了一笔账:“现在电影势头好,一张新片,第一轮放映,已经卖到四五万块,即使二轮三轮戏院,每天的卖座,也往往超过战前的一轮戏院。淞沪大战前,除特《姊妹花》搿种电影特别卖座之外,其他平均一张片子,在上海的收入,大概就是两万块上下,跟现在一比,推板不是一眼眼。”
“拍来拍去么古装片呀,质量又不灵,十几天拍一部,马虎来兮,有额穿帮镜头我都看出来了,伊拉还没剪特!反映现实额片子有伐?”小汤最近听信报纸吹嘘,看了几部古装片,一部比一部粗制滥造。
“搿眼片子么多数卖拨南洋额侨胞,伊拉欢喜看。卖到菲律宾、马来西亚、暹罗、香港,还要算上汇率因素,当地货币一涨,制片商收入也增加。就算原材料涨价,但由于制片时间缩短,以及处处力求节约,压低成本,所以比打仗之前赚得结棍。”
“混腔势咯?能混多少日脚?”小汤吃饱,顺手拧开壁角额良友牌5G1小型五灯机,古琴曲《平沙落雁》在客厅弥散开来。
“再吃两口呀,就剩一眼眼,不尴不尬。”卢刚最怕隔
夜菜。
小汤摇摇头,卢刚只好闷头啃光:“肚皮涨煞。”
“奖励侬呀。”小汤眼睛一煞,发出暗语,卢刚心领神会,解开衬衫准备汰浴。
“等一歇呀,外头兜一圈再回来。”小汤一边汰碗盏一边讲。
“外头太冷。”卢刚皱眉,明显不想离开热水汀。
“再冷也要走。看侬只肚皮,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