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面对如此滑稽的课业,依旧平淡,甚至还正经地点评起来,语气宛若教训稚童:“通篇看来,字迹不佳,文章不通,整洁不够。”
“通篇?”萧玉柔愣住了。
这猴年马月的课业,难不成他还一页页看了?
萧玉柔愣神的功夫,谢瑜不知从哪又拿出一本字帖来,一本正经道:“公主笔锋无力,基础薄弱,应先从正楷的千字文抄起。这本字帖上已有运笔注解,公主需认真研读抄写,三日后臣来批改,若不达标,则加倍。”
“?”
萧玉柔见他来真的,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荒诞感。
她好歹也已及笄,此时的贵女到了这个年纪,都已嫁人,要么操持家务,运气好点的能做个闲散妇人,抑或是教养子女……哪里还会来读书写字这一套?这谢瑜莫不是脑有恶疾?
萧玉柔看着字帖,难以置信,干笑道:“大人,此乃本宫年少时所作,如今我已及笄,何必……”
何必这么认真呢?
谢瑜正襟危坐,无视萧玉柔的话:“臣奉先帝遗诏,教养公主,必会尽职尽责,还望公主一心向学,莫要枉费先帝一番苦心。”
萧玉柔见他又拿先帝来压她,只得闭嘴。
她转念一想,不过是一本字帖,找个识字的小生替她抄即可,若要再天衣无缝一些,可叫人模仿她的字迹,反正谢瑜不能一天到晚地监视她,无非是费点功夫应付,她还是能潇洒自在,想玩就玩。
打定了主意 ,萧玉柔欣然接过字帖,换了幅笑脸:“太傅大人有心了,本宫定然会尽力写好的。”
说罢便把字帖交给莺儿保管。
谢瑜淡然地看着萧玉柔,清澈的眸子恍若深潭,不知是何情绪。
萧玉柔回头,看着谢瑜眨眼:“字帖我收下了,大人还有事吗?”
“有。”
谢瑜顿了顿,语气突然间多了几分严肃:“今日之事,公主殿下做得荒唐了。”
萧玉柔一滞。
谢瑜略略皱眉,道:“公主千金之躯,当注意避嫌。不应与男子同处一室饮酒,夜醉而归,不应学纨绔子弟威胁恐吓他人,今日面对臣下时,更不应言行无状,举止不端。”
许是被言敬史毒害太深,萧玉柔平生最厌繁文缛节那一套,这不该那不该……一听见此等言论就窝火,耐着性子解释道:“太傅言重了,谢云澄是我表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他并非外男。”
“无论是否为外男,公主都该避嫌。”谢瑜略加重了语气,“男女七岁不同席,于女子而言,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与是非无关,公主该爱惜自己的名声。”
萧玉柔忍不住道:“我乃本朝长公主,何惧人言?”
谢瑜:“公主金尊玉贵,却无法堵住众人之口。”
萧玉柔反唇相讥:“我为何要管别人如何说?还是说,太傅大人也畏惧人言?”
谢瑜恍若未闻,强硬道:“从今日起,公主每日酉时末必须归家,去了何处都需记录在册,不可与外男私见,更不可与外男饮酒作乐,”
谢瑜目光冷淡,看着远方:“面见臣下时,更不可随意,需衣着得体,发髻整洁。”
萧玉柔闻言指了指自己,再低头一看,许是早晨起得太急,腰带并未绑实,她的衣袍不知何时散开,隐隐显出薄绸覆盖的曼妙身材,发髻也散了一绺,飘荡荡地垂在胸前。
萧玉柔面对谢瑜的责备并没有羞耻感,也未遮遮掩掩。她不是一个爱给自己套枷锁的人,知道自己身材丰腴,从来都是心安理得,以此为荣,可谢瑜这话里话外都在责备她不知检点,实在是不讲理,萧玉柔当即火气上涌。
“太傅大人说完了吗?”萧玉柔声音有些冷,倏然起身道,“说完了便请回罢,本公主要回去睡了,莺儿,送客……”
“是,太傅大人请。”
谢瑜却未动,仍旧是一脸淡然:“殿下好自为之,臣会派亲卫看守公主府,若有违背,臣可掌罚。”说罢便起身离去。
萧玉柔一听,刹那间心头火起。想不到他竟如此得寸进尺,她好歹也是当朝长公主,这谢瑜难不成还要像防贼一般防着她?趁谢瑜起身的空挡,狠狠地将他往湖中一推。
谢瑜一时不查,毫无防备之下竟真被萧玉柔推得重心不稳,电光火石之间,萧玉柔的裙子挂到了谢瑜腰间的玉带,连带着萧玉柔,齐齐落入水中。
噗通!
“不好了,殿下落水了!”
“不好了,大人落水了!”
萧玉柔水性本是极好的,可奈何衣裙挂在了谢瑜身上,便有些束手束脚,她在水中扯着自己的衣裙,却被谢瑜误以为是溺水挣扎。
“殿下莫动,拉着臣的手。”
萧玉柔懒得理他,自顾自潜入水中去扯衣衫,忽听见身后一句“得罪了。”还未来得及反应,后颈一痛,眼前便是一黑。
·
再次醒来,萧玉柔已然躺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殿下?”莺儿焦急道,“殿下!你醒了!”
萧玉柔睁开眼看见谢瑜正坐在床边为她把脉。
谢瑜身上已经湿透,还没来得及更衣,修长的手指搭在萧玉柔温热的手腕上。
他皱眉道:“无碍,她并未呛水。”
萧玉柔一把拍开谢瑜的手,怒道:“太傅大人,男女七岁不同席,怎地你自己先没了规矩?”
谢瑜并未理会,皱眉沉声道:“殿下不该如此。”
“怎样?”
谢瑜道:“殿下将臣推入水中,是为何?”
萧玉柔满不在乎道:“谁说本宫是想推你?本公主不过脚滑了一下,摔倒了,你可有什么证据没有?本宫落水,你不想着如何救,反倒拍晕本宫,你胆大包天,谋害公主!”
谢瑜皱眉:“蛮横骄纵。”
萧玉柔:“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谢瑜看着她这一幅破罐破摔的模样,终于动了气:“殿下难道想公然抗旨不成?”
萧玉柔嘿了一声:“本宫何时抗旨了?我父皇让你教导我,又不是看押我!你不好好教书,反倒多管闲事。”
“狡辩!”谢瑜皱眉,肃声道:“今日起,臣会派人看守公主府门,命人记录殿下出行时辰,若有违禁,便去祠堂跪着。”
萧玉柔:???
“今日之事臣不会追究,但先皇遗诏在上,臣望公主能谨遵圣旨,莫要辜负先皇一片苦心,若殿下一意孤行,臣只好请出遗诏,让满朝文武劝诫殿下了。”
·
萧玉柔气了个倒仰,一连几日都没能睡个好觉。
谢瑜到底是奉了旨意,她不能公然顶撞。思来想去,还是打定主意收敛为上,毕竟他不过是叫她写写课业,又不是嫁人。
何必呢?
莺儿忽从门外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殿下不好了,奴婢听说,听说……”
萧玉柔轻轻皱眉:“听说什么?”
“奴婢,奴婢听说,谢太傅已经将您许配给谢世子了!”
萧玉柔两眼一黑。
第4章
谢云澄之母与先皇后乃一母同胞的姐妹,二人关系十分亲近,从前隔三差五就会走动一番,逢年过节大小宫宴更是一个不落,王氏每每进宫,都会带上谢云澄。
因此,萧玉柔从儿时便与谢云澄十分相熟。他二人常爬树掏蛋,下河摸鱼,一言不合还要打架,可以说情同亲姐弟……姐弟赐婚,萧玉柔想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实在是不知谢瑜哪根筋搭错了要乱点鸳鸯谱,竟然让她结这门亲……
等等……
她忽想起荣昌伯爵世子那日说的话。
“谢世子都说了,他要做大,要我做小,以后嫁进公主府,每日都要我给他倒洗脚水。”
以及她自己说的——
“谢云澄是我表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萧玉柔:“……”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萧玉柔躺在榻上哭笑不得,无语望天。
想当初她跟谢云澄合起伙来做了多少坑害无辜驸马的勾当。
好嘛,现世报来啦。
萧玉柔揉揉脑袋,思索一番:“莺儿,你可知谢太傅居所在何处?”
莺儿道:“谢太傅从前在山中修行,在山间倒是有座宅邸,如今在上京中尚未建府,公主是要找太傅大人退婚?”
萧玉柔点点头。
莺儿瞧了一眼天色:“此刻还早,太傅大人应该尚在宫中处理政务。”
萧玉柔道:“那便进宫找他。”
她虽不想见到谢瑜,但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说。
萧玉柔梳洗妥当,莺儿等婢女跟随其后,一行人出了公主府,欲在府门前上马车。
却见门前立着两个模样清秀的门房,面生得很。
莺儿见到他们,觑着萧玉柔的脸色,小心道:“公主殿下,他们俩是……太傅大人派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