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瑜眼眸微转,如实回答:“污蔑皇室宗亲,轻则杖责,重则流放斩首。”
“那还望大人公事公办。”萧玉柔乜了一眼荣昌世子道。
荣昌伯爵夫人一听,急了:“太傅大人,冤枉啊,他还只是个孩子,不懂事!”
萧玉柔心中好笑:“不懂事还说亲?夫人还是要好好管教世子,别把他教成个懦夫。”
荣昌伯爵世子闻言,心中不忿,挣脱开母亲的手,大喊道:“我才不是懦夫!谢世子都说了,他要做大,要我做小,以后嫁进公主府,每日都要我给他倒洗脚水,这话千真万确。”
萧玉柔挑眉:“那他打你了吗?”
荣昌世子支吾一阵,说不出个所以然……
萧玉柔耐心有限,不欲继续纠缠,干脆对谢瑜坦白道:“本宫确实不满此次礼部推举的人选,太傅大人也看到了,荣昌世子虽年有十六,心智却如孩童,是本宫以用了些法子,想让他知难而退。”
“至于谢云澄那边,不必再去对证,是本公主指使,他才出言威胁,醉花楼的伙计皆为人证,此事如何,谢大人按律法办即可,只是荣昌世子污蔑本宫,本宫必要追究到底。”
谢瑜颔首,斟酌片刻,道:“长公主令谢国公府世子胁迫荣昌世子,着公主赔偿荣昌伯爵府四十两银。公主对言御史出言不逊,另罚俸三月。”
萧玉柔神色不虞,刚想驳几句,却听见谢瑜又道:“荣昌伯爵府世子污蔑公主,杖责二十,刑期一年。至于谢国公世子,待本官查清再行定夺。”
萧玉柔虽心有不甘,但瞧谢瑜倒也没有偏帮荣昌世子,便不再追究。
荣昌伯爵夫人一听自己的宝贝儿子要受杖刑,心肝具颤,连忙哭道:“太傅大人,我儿无辜啊!他还是个孩子,口不择言,大人饶了他罢。”
谢瑜并未理会,继续道:“荣昌伯爵世子与公主不堪相配,即刻起解除婚约,另行择选驸马。”
“甚好。”萧玉柔眼神一亮,刚出口应下,却听见言敬史阻拦道:“且慢!太傅大人,这婚约……还望大人再斟酌为好。”
言敬史道:“太傅大人出山方才一年,有所不知,礼部这几年来拟定了许多驸马人选,公主都不愿嫁,以各种名目拒婚,从前的那些驸马人选皆被她欺辱过,她德行有亏,如今名声确实不佳,年纪也越发大了,实在是难以找到相配的人选,这伯府世子好歹也是贵族子弟,并非白身,也不算辱没了公主,您看不如先维持这桩婚事……”
谢瑜浅淡的眸子看向萧玉柔。
萧玉柔:?
那是什么眼神?
谢瑜看着她,亦有所指道:“殿下从前年少无知,想必日后定会有所改进。”
萧玉柔咬牙瞪了回去——什么意思?谁无知?
言敬史闻言得意道:“既然如此,那婚约……”
谢瑜收回视线:“此事不必再议,婚约取消。”
“呃……啊?”言敬史没想到谢瑜心意已决,闹了个没脸,最后只得称是。
萧玉柔倒是颇感意外,她如此费劲心思办的事情,竟叫他一句话解决。
不过他有这么好心?她狐疑地看着谢瑜,此人绝不是言敬史那种草包。
正想到此处,谢瑜忽地开口道:“至于公主的驸马人选,本官会为公主殿下另外留意,请殿下放心。”
果然!她就知道!
·
“谢大人留步。”言敬史出了公主府主殿,叫住谢瑜。
言敬史追了上来:“大人之前传信嘱托要看殿下从前的课业,下官前些日子托人送去贵府,大人可收到了?”
谢瑜点点头:“嗯。”
言敬史点头道:“如此便好,下官是怕下边的人办事不利,所以多问一句。”
言敬史上下打量谢瑜一番,不由侧目。
此人出身陈郡谢氏,父母早亡,幼时便被当世高人选中带到山上修行。传闻他天资聪颖,少年时便得先帝青眼,后游历四方,针砭时弊,写出许多治世之论,其中不少为朝廷采纳。最让人为之惊叹的功绩,乃是前些年治理江南水患,足足保了数万灾民性命。
他此前早就听闻谢瑜的大名,却无机会接近。今日见此人气度,果真不是凡俗之物,又想他年纪轻轻便得先帝信重,承顺遗诏,代管朝政,而幼帝不过五岁,未来这大周的江山,少说十年,尽数系于他一人身上,心中不免有了攀附之意。
言敬史告罪一般,行礼道:“今日殿下言行无状……让大人见笑了。”
谢瑜淡淡道:“无妨。”
言敬史闲聊一般,摸着胡须感叹道:“大人有所不知,这长公主殿下仗着先帝后宠爱,打小就是这般顽劣模样,唉!”他摇摇头,牙酸道,“老夫当年头疼得很,身子也被她气得越发差了,这才不得已卸任教导公主之职……”
谢瑜余光看了他一眼,默然,颔首道:“今日见公主言行,确实是疏于管教。”
言敬史道:“先帝遗诏命大人教养公主,想来也是爱女心切,又不忍苛责罢,”说罢他摇摇头,“……真是难为大人了。”
谢瑜颔首:“吾承蒙先帝厚爱,必然竭尽全力,教导好公主,谈何为难?”
言敬史见谢瑜愿意同他多说几句,心思便开始活络起来:“要说起驸马人选,除开这伯爵世子,老夫倒还知道几个不错的,太傅大人可愿一见?”
谢瑜却冷了脸色,不咸不淡道:“此事吾全权负责,言大人年事已高,保养第一,莫要太过操劳。”
第3章
萧玉柔出了正殿,午后日头刺眼,二人便走在连廊下。
日光透过竹林,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灵动的痕迹。
“殿下好手段,”莺儿跟在萧玉柔身后,乐得看热闹,“不光退了婚事,还将那言大人气了个倒仰!”
萧玉柔笑道:“待会你去库房拿银子,派人送到荣昌伯爵府。”
公主府家底颇丰,萧玉柔除了长公主俸禄外还有食邑产业,谢瑜罚的三个月俸禄并四十两银子不过是小惩大诫一番,于公主府不过九牛一毛。
莺儿应了一声,忽又担心起来,忐忑道:“太傅他方才说,要亲自为殿下择选夫婿,他若到时候真给殿下选了个驸马,是不是……不那么好拒绝了?”
萧玉柔闻言,下巴一抬:“有什么不好拒绝的?本宫有的是法子,看他识不识趣,若是不识趣……哼哼,你看他会不会栽在本宫手里就是了。”
正说着,一婢女忽通传道:“殿下,谢太傅求见。”
萧玉柔心中不快:“方才不是散了么?他怎么没走?”
那婢女小心觑着萧玉柔的脸色,回答道:“奴、奴婢不知。”
萧玉柔挥手道:“就说本宫睡了,让他改日再来。”
“这……”那婢女有些迟疑。
萧玉柔闻言皱眉:“怎么?本公主的话也不听了?”
莺儿扯了扯萧玉柔,她回头看去,谢瑜正站在前边不远处,距离恰好能听见她方才说的话。
萧玉柔虽不怕谢瑜,但终究是叫人当场撞见,到底有些心虚,她略略咳了两声:“太傅大人走路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谢瑜略皱了皱眉:“臣有事要同殿下交代。”
太傅身为天子之师,免叩拜等礼节,可不用敬语。
终究是当朝太傅,不好当众赶他,萧玉柔只好引他到湖边一处亭中小坐。
公主府内处处精雕细琢,凉亭四周活水环绕,翠竹漪漪,湖中潋滟波光如碎镜一般,倒是一副极好的光景。
“太傅大人去而复返,有何贵干?”萧玉柔懒懒坐下,身子歪靠在石桌边沿,漫不经心等他说话。
谢瑜看着萧玉柔,开门见山道:“先帝始终放心不下公主。”
“太傅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萧玉柔道。
“先帝遗诏,嘱托臣务必教养好公主与陛下。”谢瑜语调平和,“如今先帝大丧已毕,朝政诸多杂事理清,臣来此告知殿下,应先帝遗诏,日后殿下便跟随臣通读典籍,修身养性。”
萧玉柔闻言,眉头一皱。
她当然不愿意,却不好直接回绝,毕竟此事乃父皇遗诏,她身为公主无法推脱。
她脑中飞速思量,并未答话。
谢瑜自顾自说道 :“往日臣忙于政务,对公主知之甚少,如今看来,公主的课业言行等,皆有待改进。”
谢瑜说罢,从怀中拿出一本书,放在石桌上,推给萧玉柔。
萧玉柔狐疑地看他一眼,低头端详一阵,竟是她从前写的课业。
这本子极为破败,褶皱的封皮被撕掉了半张,露出半只乌龟,上边歪歪扭扭地写着言敬史的名讳,卷边的书页张牙舞爪,上边躺着几块红色的油渍,宛若前朝遗留的古董,又像刚从战场上逃出来的残兵败将。
若不是封皮上写了萧玉柔的大名,她还真认不出来。
但这也许已是最体面的一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