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墨竹从外边进来,面色略带尴尬。
谢瑜抬头:“不是休沐?”
墨竹气喘吁吁:“大人,公主殿下她……”
谢瑜眉头深锁,交代完剩余的事,拿起大氅便走了出去。
墨松愣在原地:“大人,您……”
这就走了?他看着谢瑜的背影,不禁摇头,想来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看着手的堆积如山的事务,只觉焦头烂额:还是少管些有的没的吧……
眼下时节已近隆冬,天空之中飘起细细的雪粒,萧玉柔看着窗外的景致愣神,口中下意识嘟囔了几句,却见莺儿将窗户关上,便收回了视线。
两三个身材相貌绝佳的清倌儿依次落座在萧玉柔身边,笑得花枝乱颤,热情地给萧玉柔倒酒。
“殿下难得大驾光临,小生当真是三生有幸,得以伺候殿下。”
“来,小的为您满上。”
“殿下此番来可是有什么心事?小人不才,也想替殿下排解一二……”
萧玉柔看着他们分别顶着和谢瑜略有些神似的脸、身材、声音,却怎地也提不起兴趣。
明明是她自己点的。
她叹了口气,扯出笑脸喝了几杯,应付了几句便不再言语,只百无聊赖地坐在雅座上,看着楼下正演着的一出戏。
鼓点稠密,台上花团锦簇,一个贵族小姐装扮的伶人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
具体唱词萧玉柔囫囵听了个大概,像是大家闺秀的风流韵事,底下坐着的男子们听得津津有味,唱到动情之处,底下一片叫好,起哄声笑声纷至沓来,萧玉柔却觉得愈发烦闷。
掌柜的适时进来,笑道:“一帮粗汉,殿下见笑了,小人给您换一出热闹有趣的如何?”说着将戏折子递了上来,笑道,“这戏班子火得很,里边的角儿都是出了名的好,包管让您满意。”
萧玉柔正欲开口,忽听见底下的人起哄嘘声一片,转头定睛一看,只见不知楼下为何吵了起来。
“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一身着绸缎的中年发福的男子不满道。
楼下的小二陪着笑脸:“各位大爷都是贵客,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说书先生病了,恐怕说不了……”、
众人一听,不乐意了,纷纷不满道:“咱们来这就是冲着那说书有趣儿来的,怎地说不来就不来了?”
“就是啊,我入城文书明日就到限期了,就是赶着今天晚上看这一场,明日就要回去了,你这说不来就不来,玩我们?!”
小二甚是困窘,擦汗忙道:“各位爷息怒,咱们春风楼这点信誉还是有的,今天诸位的戏票,咱们春风楼一律全免,再陪各位一碟小菜,一壶茶水……”
人群之中惊叫起来:“哎!你们看!这不是那说书先生吗?!”
“好像是。”
“就是他!昨日我也来了,就是他说的书!”
此言一出群情激愤,这说书先生人好好的,哪里是病了的模样?众人见状,纷纷围了上去,不让人走。
“先生,您怎地这就走了?”
“是啊,昨日你那评书那样精彩,”一男子眉飞色舞地使眼色,笑道,“那玉柔公主和那男宠,讲的当真活灵活现!身临其境啊!!”
萧玉柔站在二楼凭栏俯视,身形一僵,面色不明。
掌柜的腿都快站不住了,胆战心惊地道:“殿、殿下,这些臭男人混说,您万万别忘心里去……”
掌柜的静候片刻,见萧玉柔还是没反应,想来自己是闯了大祸,当即噗通一声跪下,磕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还请殿下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一命,小人必然当牛做马,报答公主大恩……”
一旁的几个清倌儿见状,也纷纷跟着跪下磕头,讨饶道:“殿下饶命……”
萧玉柔端着茶盏,神色漠然地看着下边混说的人,眼中尽是讥讽。
“先生你别走啊!咱们昨天来的还没听够呢!”
“对,哥们几个省吃俭用,存下点私房钱,都来你这花钱买票了,这点面子也不肯给吗?”
“是啊,昨日不是讲到玉柔公主夜会慕容王子吗?正要脱衣,然后呢?你昨日吊咱们胃口,今日又放鸽子,这算怎么回事?”
“就是啊!不准走!”
“不准走!”
掌柜听见下边的吵嚷声,简直如遭雷劈,心中后悔不迭。
他这地方,算是上京最负盛名的销金窟,平日财大气粗,是以有些时候无所顾忌,用钱开路,一马平川,就算是什么巡查的人来了,也基本上心照不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说前一阵子风声紧,可他经营多年,最擅长铤而走险,本想捧着这个说书人多赚些银子,哪成想今日公主竟来了,他能不让人进?本以为只要处理得当便能左右都赚,结果万万没想到,这帮客人竟这样不好说话!
掌柜脸色惨白,过了片刻,认命一般,又连连磕了几个响头,正准备心狠割肉,将春风楼的收入上供给她,以平息怒火,却没想到萧玉柔先开了口。
“掌柜的。”萧玉柔抿了一口酒,淡淡道,“本宫还真是不知道,本宫竟在上京城如此出名。”
掌柜的恨不得将头磕出一个血洞:“公主殿下您大慈大悲,高抬贵手……”
一双锦绣宫履停驻在掌柜的面前,上边的声音轻软:“你们起来,继续喝。”
一旁的三个清倌儿抬起头来目光交换,犹豫开口:“殿下……我们……”
“少废话,”萧玉柔面上带笑,声音却冷,“起来,给本宫斟酒。”
·
谢瑜赶到时,看见萧玉柔正醉醺醺地靠在一个清倌儿身上,另外两个正为她捏肩捶腿,身旁还立着个为她剥葡萄的小倌人。
戏台之上,正坐着一个眉飞色舞的说书人,正打着“某朝公主”的化名,说着萧玉柔的“风流韵事”,说到精彩之处,台下之人纷纷叫好,台边站着的掌柜的脸色奇差,仿佛不久就要撒手人寰一般。
观众席之上爆发出嘘声,仿若是得知了什么惊天丑闻,说笑声不堪入耳。
“那这位公主殿下,倒还真是风流孟浪。”
“名节已毁,也就因为她是公主,这要是我们街坊邻居家的姑娘,只怕是要浸猪笼的!”
以上种种,萧玉柔一字不落,全都听进了耳朵,她冷笑一声,红着脸摇摇头,接过身边清倌儿的酒,一饮而尽。
“本宫倒是想听听,还能有什么说法……”转眸间,萧玉柔恍然在人群的最后看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
她微微睁大了眼,愣怔了一瞬揉了揉眼,奈何她喝了不少,眼前已然重影,迷迷糊糊间嗤笑一声,“谢太傅?”
谢瑜站在春风楼正堂最后,深深地望着二楼的隔帘雅间,像是已然看穿了帘后之人的模样,眼中情绪不明。
“哈,又来抓我了……果然,”萧玉柔晃晃脑袋,闭上了眼睛,自言自语道,“梦里果然什么都有,连谢瑜也有,哈……”
她红扑扑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桀骜的笑来:“谁要见到他……我才不想呢,我是公主!公主!我想见谁就见谁,不想见谁,谁都不能来挨边,你们说,对不对?!”
身边几个清倌儿见状自然是无有不应,纷纷恭维起来。
萧玉柔满意一笑,又将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她将杯子一丢,伸手往清倌儿的腹部摸去:“都说本宫风流浪荡,一个一个,传的跟真的似的,本宫不好好风流一把,那岂不是,对不住他们?”
“咦?”萧玉柔感受着手上怪异的触感,嘟囔道,“你怎么还穿了衣裳?……方才不是让你把衣裳脱了吗?”
萧玉柔迷迷糊糊,酒劲上头:“也罢,那本公主就……嗝,纡尊降贵一把……我来替你脱……”
她嘴上这样说着,两只手都摸了过去,却发现这人衣衫绑的严严实实,腰带甚至潮乎乎的,还泛着点寒气。
她皱了皱眉:“你怎么回事,属冰块的?”
她不见人回应,恼火起来:“本宫跟你说话呢,你有没有听?!”说罢将手往上摸去,摸到了那人的脸。
“咦?”她抬头看去,“你怎么脸也冰凉凉的……嗯?”
萧玉柔定睛一看,哪里还有什么清倌儿?竟是谢瑜。
他垂眸看着醉酒的萧玉柔,一言不发。
萧玉柔一惊,酒醒了大半,哑然道:“你……”
“你什么你?”谢瑜淡淡地看着她,“殿下学会借酒消愁了。”
萧玉柔闻言赌气道:“噢,那又怎样?你能拿我怎样?你要冲我发火吗?还是又让我抄书?”她梗着脖子,“实话告诉你,本宫今天就是来找乐子的,你识相就走远点!”
谢瑜看着桌上一堆的空酒壶:“殿下……”
“殿下不该如此,对吧?”萧玉柔抢白道,“本宫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别以为本宫喜欢你了,你就可以拿腔拿调,就可以继续拿捏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