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还生着你的气,”恕尘绪道,“你可知自己犯下大错。”
且音面色似乎更白了几分,好似整个人的精气神,都随着方才那口血气散去了几分。
“好师尊,待我好了由你算账。”
思绪戛然而止,恕尘绪望着她的眼眸默了几息,后依言端起身旁的汤药。
不过他并未递给且音,反倒是纡尊降贵地坐在了一旁小小的木墩上,舀起一勺汤药送到了且音的唇边。
“这些时日你不也没少为本座疗伤,本座,也不欠你的,”汤药的苦涩味道犹在唇边,且音微诧,抬眸看恕尘绪,听他淡声道,“你这幅模样,怕是喘口气都费劲。”
也不知他是说给她听,还是在解释给自己听。
且音勾唇应声:“是啊,很是费事,幸而有师尊在,师尊喂我才好。”
汤药苦涩而温热的蒸汽宛若薄纱,虚虚拢在他的面前,恕尘绪持着汤匙的手微顿,冷斜着她:“你最好知好歹。”
且音没有回应这话,隔着那层薄雾,她偏头将那一勺汤药饮下,随后无声的看着恕尘绪,后者指节捏紧了汤匙,终还是一勺一勺喂给她喝。
汤药的苦涩味弥漫在舌尖齿关,可配上恕尘绪的神情,她莫名有些愉悦。
且音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数千年前,恕尘绪那时还不是什么仙尊,每每要历劫之时,他总是害怕却又不愿在她面前表露,小儿郎的心思难猜,但每次的护法她都不会落下。
恕尘绪的身子不好,用她做姽婳之前的记忆来说,恕尘绪精神损伤严重,他像是有严重的渴肤症,且音还记得,她刚将恕尘绪带回仙界时,他甚至抱着一只猫不撒手,唯有她强行将人拢过,他才别扭地贴着她。
分明喜欢被她摸头,却要冷着脸辩解,自己早就不是小孩了,不论过了多久,爱面子这一点,恕尘绪倒是没变。
如今真是物是人非,当年偷偷依偎在她怀里的少年,此刻已成了人人仰望的仙尊。
“好苦。”且音偏头咳了几声,嗓音还有些喑哑。
她本不必喝这些苦汁子的,奈何明锦格外关心,恕尘绪又来探望,为了逗一逗他,这汤药终还是进了她的肚子里。
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她凝望着恕尘绪,随后笑道:“师尊,能否帮我把蜜饯拿来,弟子实在是有心无力。”
因着他方才说了不想欠她,且音便拿这做借口开始使唤他了,恕尘绪看着那张昳美的面,那些话终究是绕了一圈,自己又打道回府,未被说出口。
她这幅轻挑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有心无力,反倒恕尘绪有种被她耍了的感觉。
且音竟是如此指使他。
“……休要得寸进尺。”他将那枚蜜饯递到且音面前。
且音没有介意他这幅模样,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恕尘绪捏着的那颗蜜饯离着她还有些距离,且音偏了偏头,将那只手拉至自己面前,就着他的手含下了一颗蜜饯。
随着她的动作,一股清淡的海棠香气混杂着蜜饯的酸甜味,单是闻着,苦涩味就散去了许多。
蜜饯品相一般,个头不大。
她濡湿滚烫的呼吸扫过指尖,这样的感觉熟悉而陌生,像是一根白羽扫在心尖,轻而痒,恕尘绪方回神一般,微微睁大了双眸。
他没想到且音会这么大胆,回神的一瞬,像是被烫到般缩回了手。
偏罪魁祸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此刻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且音生得温和清丽,做出这幅模样,也不会叫人怀疑是她的不对。
可方才,寒凉的指背上多了一层温热轻软的触感,那只手裹住了他的指尖,带着不可反抗的力道朝着一个方向带去,随后是她舌尖带来的温度与触感。
恕尘绪耳尖染上了一层绯红,就连方才被她呼吸喷洒过的指尖也蜷在袖中,灼烧的烫意并没有被自身的温度缓解,反倒愈演愈烈,更多的是心痒难耐,他知道,那是心病。
“……逆徒,”恕尘绪仓促的吸了一口气,“浪荡!”
第14章
恕尘绪似乎是气得狠了,胸膛起伏着,就连那双眼瞳里也凝了层水膜。
他又惊又怒的模样倒像只受惊的猫,格外讨人喜欢,且音敛起眸底的一丝笑意。
“师尊,还是好痛。”
她唇角还沾着一丝血迹,任谁看了且音这幅模样,都不忍再出言斥责。
恕尘绪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出一些破绽,可无论如何都是枉然。
他蹙着眉心看着榻上的女子,随后像是妥协一般松开了蜷紧的指尖,将一只帕子递了去。
且音同他相识万年,自然对他了解颇多,恕尘绪虽性子冷了些,实际上也有心软的一面,倘若她出言示弱,他也不会真的再斥责她。
弟子房不大,两人的距离也不过半尺,几乎还能听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偏此时,门发出吱呀一声响,恕尘绪侧眸朝来人冷睨,明锦便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一般:“……弟子不是有意的!”
心头无名的火气像是在此刻瞬间高涨,恕尘绪持着帕子的手猛然收紧,在她指尖堪堪碰到的一瞬收回。
恕尘绪面色愈发难看,随后没再分给且音半个眼神,朝着门外而去。
——
明锦面如土色,皱着眉头道:“玉潭师兄好不厚道,临行前可不曾告知我师尊也在里面啊,真是害惨我也。”
悦文宽慰道:“应当无事,渊云仙尊最是和善,更何况你又是无意,仙尊不会责罚你的。”
“不,你不知道,你放才可没看见……”
明锦舌头有些打结,他刚看到那样惊世骇俗的一幕,还被师尊捉了个正着。
师尊没有灭了他的口,他都该谢天谢地了。
渊云仙尊的弟子向来稳重,即便是欢脱的明锦也鲜少有这幅模样,悦文见他失魂地捏着袖口,问道:“明锦师弟,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将你吓成如此。”
明锦:“……我见师尊,同师妹抱在一起。”
他心中纠结万分,明锦相信师尊不是这样的人,师妹兴许也不是,且音虽然总是嘴上说一些惹得人面红心跳的话,但心却是好的。
可他一开门便见两人亲密的抱在一起,这怎能作假?
他心中正乱,忽然被悦文扯了扯袖口,一阵寒凉的海棠香袭来,明锦回首,正对上他师尊的俊脸。
“玉潭在何处。”恕尘绪淡声道。
他的神色依旧如常,丝毫没有戳破秘密的惊怒,明锦对他愈发敬重:“回师尊,师兄被苍缈仙尊叫去了,临行前叫弟子看好师妹,不许旁人进去。”
他自知理亏,越说声音越低。
天地良心,这半月来且音师妹待他极好,如今师妹生病,他这做师兄的自然也惦记着,哪有不去看的道理。
“所以你就进去了?”恕尘绪冷声道。
明锦一噎,还没等他出言辩解,恕尘绪吩咐:“明锦办事不利,待他回来,叫他去灵云山巅自行受罚。”
他略顿,微微抬眸看着明锦:“你,明知故犯,也该罚。”
明锦额上遍布汗珠,没有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心口就像是被猫挠了,疼也不是,痒也不是。
直至身后传来一阵温和带笑的声:“小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在恕尘绪离开后,她便想着出来透口气。
这具身子虽是弱了一些,但今日毕竟不是真雷劫,实际她倒也没什么事。
不过是听闻明锦将此事告知了恕尘绪,依着她对恕尘绪的了解,他是一定会来看看她的,是以,且音才是那一副病弱的模样,也不过是为了逗弄他。
王月河随着悦文一起来的,俏孔雀在路上便听闻了且音的事迹。
两人分明是一道来的宗门,谁知半月过去,她堂堂琅琊王氏女弟庸庸碌碌,而试炼上她百般看不顺眼的且音名声大噪,王月河莫名生起了奇怪的攀比心。
可当她真的看见且音,王月河下意识想龇牙咧嘴的捂住屁 股,那日她可是被好一顿摔,如今想起此事,屁 股还隐隐作痛。
“师妹,我有话同你说。”悦文只手搭在了她的肩侧。
明锦关切的话复又被堵住,方才师尊言语间的冷意犹在耳畔,他应当去寻玉潭领罚了。
待悦文带上门,将一份封了彩泥密信递给她:“上古神器早在姽婳仙尊玉陨时不见,你兜兜转转,还是要我为你去查仙魔大战一事吗?”
且音持着裁信刀,不急不慢地将里面的信展平:“并非如此,师姐也知晓,封心石对修为的精进有多大,如今既然是无主之物,我如何不能凭本事争抢呢。”
“原我不该多问,只是师妹,不止宗门对此讳莫如深,无论你要做什么,万不能将自己置入险境,若是触怒了仙界,渊云仙尊也救不了你,”悦文轻叹了口气。“你是聪明人,当知晓此事的。”
封心石到底是神器,是不少大能也惦记的东西,姽婳仙尊玉陨后,也不是没有大能从风云函来买消息,可无一不是空手而归,有大能甚至为此丧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