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之:“尊主,伤又复发了吗?”
有剧烈的蛊毒压制,脚踝处引发的灼烧也渐渐平复,苍缈擦拭着身子,道:“想来下次的剂量要加大了。”
“尊主的旧伤愈发得严重了,此番的蛊毒竟是堪堪压住。”允之道。
为何偏偏旧伤在今年严重,允之没提,苍缈也知晓。
“……姽婳回来了,可已然过了这么多时日,她竟未来兴师问罪。”苍缈说着,末了轻笑了一声,“我都想好了自己的死法,可她那边却没了动静,这是连见我都不愿吗?”
“尊主知晓的,姽婳仙尊不是那样的人。”允之提醒道。
是了,姽婳此人,眼中最是揉不得沙子,寻常虽洒脱随意,但终究是他对姽婳下了杀手,若姽婳知晓,此刻当好生将他磋磨一顿的,而不是让他还能在风云峰安然度日。
“是啊,姽婳若是知晓我为主谋,我此刻早就死了吧。”
苍缈喃喃。
姽婳怎么能容忍他再多活些时日。
允之犹豫了一瞬:“可尊主当年做的天衣无缝。”
“你不懂,”苍缈摇头,他的眸光越过允之,投向天边的琼月,“本尊算尽了一切,也没有算到姽婳还能活着。”
若是姽婳不在,此事的确天衣无缝,但姽婳回来了。
她是玄女娘娘的亲传弟子,也是娘娘唯一的亲传弟子,当初玄女娘娘闭关数十万年,人们不说,心中却都知晓,姽婳仙尊就是天。
他妄想将天打破,只要姽婳能看他一眼。
可姽婳对儿郎们一视同仁,却独独将他的心意践踏,那一刻,苍缈便生出了恶念,他得不到的,旁人也不许,尤其他心爱的天神一般的人,会对他的好友频频侧目。
妒火中烧,他明明也不差,为何恕尘绪总能将属于他的东西抢走。
这是恕尘绪对他的背叛。
“她这样的人,若是想知晓些什么,是轻而易举的事,”苍缈望着那轮当空皓月,眸光渐渐温柔下来,“谁都瞒不过她的。”
那双水润的狐狸眸中透出的情愫欲让人沉溺,允之只看了一瞬,便将眸光收回。
“尊主,您该想想应对的法子了,”允之打断他的思绪,“即便姽婳仙尊此刻不知,迟早会知晓的。”
“法子,什么法子,”苍缈低低的哂笑道,带着潮气的鬓发将他的面容半遮半掩,此刻映着月光,竟状似疯癫,“我活够了,允之,我早就活够了,姽婳死了的日子里,每一日都枯燥无聊……”
他恨姽婳不分给他半分眸光,恨偏袒恕尘绪。
姽婳玉陨了,这样的她再也不会沾花惹草,惹得他半夜心如刀绞了。
可日子也失去了盼头,恕尘绪浑浑噩噩的硬撑了三千年,他苍缈又何尝不是?
“本尊也想抛下身段,跟她成就一番露水情缘,”苍缈攥紧了指节,“可本尊与她相识的太晚了,自从她认识了恕尘绪,再没有多看过我一眼。”
“仙界有一个大乘期的男仙尊便足以,既生瑜,何生亮啊……”
苍缈缓缓阖上了眼眸,像是要将那一轮圆月囚禁在眼眸中。
这样,她就再也不能看别的儿郎了。
允之默了几息,许久,他蹲下身,帮苍缈将罗袜向上拉起一截,好遮住那一道红痕。
“尊主……”
时隔三千年,这道伤痕还是很新鲜,像是被人以柔韧的布料紧紧勒住,宛若一片淤血,在他纤细的脚踝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苍缈的轻叹将允之后面的话打断:“啊,子献回来多久了,听闻姽婳回来的消息,他定然高兴坏了吧。”
说到这儿,苍缈笑眯眯的拢了拢衣襟:“话说,子献的身子向来不好,如今又从凡间受了重伤,我当去看看他的。”
海棠水榭。
恕尘绪抓着窗棂的手复又用力,弯腰猛然咳了几声,眸中的水意随着胸腔的震动骤然划落。
木窗棂上还有泛白的抓痕与细细的血痕,足以看出恕尘绪方才用了多大的力气。
“咳咳……”
他极力忍耐着难耐的感觉,可他知晓,自己此刻急需且音的气息。
男子有孕后会对妻主愈发依赖,而仙胎更是需要属于母亲的滋养。
没有母亲的气息,孕期将会难熬至极,属于母亲的灵力能帮助仙胎快速增长,而没有母亲灵力助长的仙胎,则变得愈发脆弱,严重些甚至会胎死腹中。
在察觉不到属于母亲的气息后,仙胎会通过各式各样的法子提醒父体,应当去与母亲亲近亲近了。
依着他的身子,倘若寻不到且音,仙胎也活不了多时。
若是且音同意他生下这个孩子,按照她的境界,只要且音愿意稍稍施舍些灵力给他,能让仙胎长得快些,兴许他还能在大限来临之前生下属于且音的血脉。
“且音,且音。”恕尘绪攥紧了玉佩,低声唤她的名字,好似这般,且音便能回到他的身边。
与强烈的眩晕感一同而来的,是心口的闷痛。
掌心的玉佩似乎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他被且音厌弃了。
然苍缈却并没有给他过多的时间难过,海棠水榭的结界外传来异动,恕尘绪覆在小腹上的手浮现出淡青色的筋络。
“乖,待会再闹。”他哑声安抚。
孕育仙胎的时间还有些短暂,照理来说,此时腹中的仙胎是无法理解他的意思。
但仙胎的确安分了许多,不再闹着他去亲近母亲。
恕尘绪苍白的脸上挂上一抹笑意。
想来如今,它也不过一团真气的大小,却能领会他的意思,如此聪颖,不由得让他想到了且音温和而狡黠的笑容。
庭院内响起了皂靴落地的声音,恕尘绪掀起眼睫,便瞧见窗外的苍缈正笑看他。
他立于庭院内沐浴着冷白的月光,恕尘绪与他相望的那一刻,莫名对苍缈生出了一丝诡异的错觉。
“风云峰政务繁忙,未能及时来探望你,子献不会生我的气吧。”那股怪异感凭空消失,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苍缈歉意地笑了笑,而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朝他笑道:“对了,子献兴许还不知晓吧,姽婳仙尊此番已然到离人宗了。”
恕尘绪温言,当即顿在原地。
他知晓姽婳复生的消息,她没有第一时间找到离人宗,恕尘绪还当她并不知晓实情,本打算等待一个时机,至少他不该病恹恹的站在师尊面前,让师尊为他分心。
却没想到她今日会来离人宗。
苍缈面上仍维持着温和的笑意,他也是在来的路上才知晓姽婳已然到了离人宗的消息。
他的心怦怦跳着,相比姽婳知晓他是幕后黑手,相比对未知惩戒手段的恐惧,苍缈的心头激动到颤抖,他更期待见姽婳一面,多看一看她那双总是深情的眼眸。
死在心爱之人的手里,没有什么能比这更令苍缈愉悦的事了。
苍缈:“姽婳仙尊回来,子献怎么没有半分高兴?”
他不太明白,恕尘绪的脸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当初姽婳仙尊玉陨,恕尘绪沉寂了三千年,旁人不知晓,可若非苍缈阻拦,恕尘绪便要同姽婳一同消散于世间了。
恕尘绪要殉情,他可是爱极了姽婳。
儿郎最明白儿郎的心思,可恕尘绪此刻又是在做什么,那三千年也是在演给他看吗。
苍缈微微眯了眯狐狸眸,他不相信恕尘绪对姽婳的感情也是演的,什么都能作假,可男子看心爱之人的眼神做不得假,恕尘绪对自己师尊的眼神做不得假。
真恶心啊,徒弟对师尊生了非分之想,偏师尊如此纵容,姽婳想必不知晓他生了这样的心思吧,若是知晓,是否会嫌恶的让恕尘绪滚开呢?
“……没有,”恕尘绪收敛了神色,轻声道,“本座听闻这眼底消息,不免有些惊喜……惊喜的不知该怎样才好了。”
自我厌弃的情绪在此刻达到了顶峰,恕尘绪蜷紧了指节。
“是吗,”苍缈的声音近了几分,他走到了恕尘绪的内室,而后端坐在他面前,“我也是,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姽婳仙尊了呢。”
恕尘绪长睫轻颤了一瞬。
他心悦了姽婳那么久,足以海枯石烂,可如今姽婳回来了,他的腹中却揣了别人的孩子,心中也住了旁的女娘。
饶是如此,还对师尊念念不忘。
恕尘绪缓缓闭上了眸子,他背叛了且音,也背叛了姽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