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朋友,我与天尊真的不熟。”琴忌努力辩驳着。
然,回答他的是周遭的寂静。
心月狐斟酌着措辞:“嗯,你虽为魔族尊主,但与天尊娘娘身份差异也过大,除了身份一事,再就是年龄,你当初道渊云仙尊年纪大,可你知晓否,玄女娘娘都能做魔族祖师姥的祖师姥了,你们两个是断不可能的,还有便是……”
她觑了明翰月一眼,她仍是那副淡然的神情,好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也是,她与琴忌又没有什么情意,明翰月眼里只有鬼族那一堆政务,眼里哪儿装得下娇俏儿郎啊,今日破天荒为琴忌解围,都属实在她的意料之外。
“就算你不曾听闻过玄女娘娘的脾性,但姽婳仙尊你总知晓吧,谁人不知晓姽婳仙尊向来风流,凡间那些事,还有今日她所言,你都不必当真,她向来都将我们当小辈,随口逗着玩的。”
“我知晓,”琴忌搓了搓脸,喃喃道,“我一介魔尊,怎会奢望,同玄女娘娘有什么呢。”
他散发出的气场太过低落,明翰月默了许久,缓缓将掌心放在他的发顶。
“别难过,”明翰月道,“你也很好的。”
很好,但不该和老师在一起,和老师在一起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与关乎三千世界的神祖在一起,是要用几世轮回来偿还因果的。
琴忌的发顶柔顺而蓬松,手感极好,明翰月僵硬的动作也缓和了几分。
而后揉了揉他的头,像安抚老师那只爱撒娇的重明鸟一般。
琴忌的头发带着少年的清香,柔软的手感叫她不由得多摸了几下。
琴忌总能给她一种错觉,好似他不是什么魔族尊主,而是一只热情的小狗。
直到对上了琴忌迷茫的眼神,明翰月才回神,维持着淡然的神色抽回了手。
被揉乱发顶的琴忌怔然抬头,而后轻轻吸了吸鼻子,这才将心头怪异的情绪压了下去。
“你不生气吗?”他问明翰月。
琴忌知晓,自己的演技太拙劣了,心月狐姨姨什么都知晓,只不过没说破,明翰月活了几万岁,也不会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她好像真的没有记仇和怪罪他的模样。
这是在是太奇怪了,她为何不怪他呢。
还是说,琴忌对上她淡然的眼眸——她是在纵容他。
两族定下婚约之时,他还是魔族少主,年龄尚小,那时下人们便打趣,说以后即便他是嫁了人,也有鬼祖宠着他。
琴忌无法想象,明翰月是如何顶着这张冷冰冰的脸,将来对一个儿郎做出“宠”的举动的,可她确实在这般做,纵容和偏宠这些词,已经离他很远很远了。
他是魔族众人宠大的,可在魔族两股势力对立后,这个字眼便离他越来越远了。
明翰月微微偏头,英气的眉头微挑,似乎是对琴忌的话不解:“情理之中,我为何要气?”
“对对,哪儿有儿郎不喜欢姽婳仙尊啊,情理之中,情理之中。”心月狐劝解道。
或许,她也不是那么讨厌的人?
在他暗自思索的一瞬,明翰月已经走了一段距离,琴忌望着女人的黑金华服,快步跟上了她。
宿仙阁内。
且音屈指抵唇,唇边溢出一道嘹亮的口哨声。
在这道声音落下的几息后,窗边飞来一只通体火红的小鸟儿,红鸟落在窗台上,啾啾叫了两声,而后啄着光洁的羽毛。
且音懒散地翻着书页,屈指朝着小鸟弹出一颗玉子,重明鸟当即衔住,呼伦将其吞了下去,而后欢快叫了两声。
“是吗,这么快。”且音转过头看它,“那你可瞧见恕尘绪如今怎样,他可还好吗?”
照理来说,恕尘绪此刻灵核已被她修补的差不多了,只差云中露便能使得灵核完好如初。
但只要灵核不曾全然恢复,大限仍会如期而至。
重明鸟:“啾啾,啾啾啾!”
且音微微蹙眉,摩挲着镯子的指尖也随之顿住:“你可看清楚了?”
恕尘绪的灵核分明只差一点便修补好了,怎么会严重呢。
重明鸟跳了两跳,任谁都能看出来它此刻急得不成样子。
耳边是穿堂风刮过,琉璃相撞的清脆声,且音敛眸思忖。
可不论如何,如今不是同恕尘绪解释的时候。
重明鸟方才说恕尘绪如今身子愈发不好了,算着时日,想来而今是大限将至的反应,恕尘绪身子此刻虚弱,当初同苍缈关系甚好,在凡间时的猜测便已然叫他心神动荡,他如今当好生养病的。
此时知道的越少,对他越有利。
苍缈生出抹杀她的心思,却也对恕尘绪下了手,可见其心思歹毒。
与其此刻与恕尘绪相认,让他平白担心,且音更偏向先将他保护起来,待一切处置妥当,再将实情告知于他,将他迎回乾云殿。
“啾啾?”
“去离人宗。”且音起身道。
至少留在离人宗,若有人想趁机对恕尘绪做些什么,心中也要掂量掂量。
※※※
风云峰。
浸在浴桶中的男子紧紧阖着眼眸,面上也腾升起了一片红晕,就连胸前的肌肤也泛了薄粉,似乎池中寒冷的水为他带来的巨大的痛苦折磨。
苍缈身子滚烫,此刻发出难耐的喘.息。
他眸光迷离,紧紧握着浴桶的边缘,将即将溢出的呻.吟悉数吞下。
脚踝上是阵阵灼烧的刺痛,这道勒痕距今已有三千年,每年都会发作一次,宛若饱受炮烙之刑,起初冰泉还能起一些作用,可今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这道痕迹带来的痛楚是前所未有的。
是因为姽婳回归吗,苍缈抓着浴桶的指节愈发泛白。
“师尊,您怎么样了?”即便苍缈极力忍耐,也不可避免的发出一道闷哼,在这道声音响起时,帘外传来了弟子的关切声。
男弟子立于帘后,由于有屏风和薄帘的遮挡,弟子并不能看清内里是怎样的景象。
但师尊没有发话,他也不敢贸然进去。
男弟子也不知晓这是怎么一回事,因着他修为是师姐妹里最落后的,师尊这才将他唤来单独授课。
方才师尊还没有什么异样,可在喝下他送来的茶时突然离去。
难不成是他的茶被人动了手脚吗,男弟子有些自责地绞着衣摆。
“师尊,可要弟子侍奉?”他试探着道。
“……你先回去,”苍缈喑哑的声音从内室传来,“本尊今日身子不适。”
“师尊不适,弟子当留下了照顾的。”男弟子忙开口道。
他想尽可能补救一下,他的家族使了不少手段,男弟子这才有机会拜入苍缈的门下,苍缈待弟子们好,可却因着他的疏漏如此,男弟子心下慌乱又内疚,更怕因着今日一事,苍缈会将他逐出师门。
“出去!”
灼烧的疼痛只是他愈发烦闷,原本少得可怜的耐心也彻底告罄,苍缈怒斥道。
若不是碍于氏族的关系,他怎会收下如此蠢笨如猪的弟子。
帘后的弟子吓得身子微颤,随后抿着唇,弟子快步逃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此时,苍缈终于再也忍不住,痛哼声混合着鲜血从唇角溢出。
在三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他虽习得禁术,联合诸多仙尊仙君的灵力,让姽婳消散于世间,可修习禁术终究是有代价的,在姽婳玉陨后,他的身子也愈发不好了。
而那柄名叫往昔的剑,在他的脚腕上落下了这般红痕,每年都会不定期的发作一次,这无疑让他的痼疾雪上加霜。
那弟子方才送来的茶中,想来掺杂了温补的药材,这样的药材只会加重他炮烙般的疼痛。
这三千年,他的再不曾食过用过温补的东西,可方才居然没能察觉茶中异样。
“允之,本尊的药。”苍缈低声唤道。
名唤允之的小侍闻言端着小碟上前:“尊主,药在这。”
苍缈低.喘一声,猛然抓过他递来的碟子——那一碟“药”,赫然是一盘活的蛊虫,此刻正在玉盘中蠕动着身躯。
苍缈丝毫没有露出半分嫌恶之色,他徒手抓起蛊虫,不顾肥虫的挣扎,将几只蛊虫塞进口中,那张温润的面孔此刻透出几分急迫之色,宛若暴晒多日的旅人终于看到了水。
待他咀嚼吞下后,苍缈面色终于恢复了些许,他泰然自若地接过允之递来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唇角,又恢复了那副温和慈爱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