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尘绪是为她死过一次的人了。
当初仙界失衡，她作为姽婳，毅然决然决定站在仙界的立场出战，本意却是凭借一己之力，消除仙魔两界间的战争。
然而，却在她到玉珍山之时，落入了圈套。
她被一股力量制衡，那股灵气的来源太过奇怪，且音从不曾碰上过如此怪异的灵气，居然能与她匹敌，与之而来的，是她无法抗拒的幻境。
当初为了不暴露身份，她特意下了许多的束缚，姽婳的身子上满是对灵力的束锁，且音并不能用那副身子将所有法力施展开，与之对抗。
“苍缈的确有极高的天赋，可偏偏用错了心思。”
他能聚集诸多大乘的能力，并将其融合至合道境界，足以看出苍缈在术法上的天赋。
合道已然是仙界仙尊们的最高境界，修为至此，已是仙界少有的人物。
此等修为的仙尊们为凤毛麟角，倘若且音仅仅是寻常仙尊，定然不能逃脱苍缈的阵法。
但她是神祖，是九天玄女。
自此，她的神魂便在乾云殿内沉睡了数万年。
是那日，天降异象，云端被撕裂开一张巨大的口，而一位熟悉的仙人从中走来——正是恕尘绪，却又不是她们熟悉的恕尘绪。
“渊云为了你，可是撕破了连接两个世界的口子。”财思天尊道，“那时我们便告知他，此事的风险极大，倘若一意孤行，成功的概率远远小于被反噬的几率。”
此事不论如何说来都是极为不划算的。
她们并非是不知晓等法子，但这样的决定是让且音复生最快的方法了，若非如此，便要等待她沉寂上万年。
她们等得，但恕尘绪等不得。
成为天尊，意味着得到了永生，她们有漫长的寿命等待且音复生，但恕尘绪不能，大乘期的仙尊，寿命在永生面前是何其的短暂。
来寻她们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恕尘绪。
“我们最后的确成功了，但仍旧出了纰漏，你知晓的，这可是逆天之事，有违天道。”太极道，“同为天尊，你可行逆天之事，我们却不能。”
所以在天道的惩罚降临之时，它选择了其中最为弱小的大乘期仙尊。
另一个的恕尘绪死在了那场复活祭典。
且音指尖一下下地敲在扶手上。
穿堂风过，将殿内成串的琉璃碰撞的叮当作响，财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以为你们二人之间的情谊是如何来的，他一个小小仙尊，哪里来的命格同你这老家伙在一起，那都是他求来的。”
想与仙界的神祖强求出一段姻缘来，财思当时可并不看好他。
谁料，恕尘绪得知两人之间不会有什么，便当真跨过重重阻碍，最终到了三生石面前，一遍又一遍的在三生石上刻下两人的名字。
但他刻的是姽婳，而非且音。
“你也莫要这般看着我，我当时可不止一次地劝诫他，强扭的瓜不甜，可他根本不打算听。”财思酌饮了一口清茶，“他在我的财思殿外跪了十个日夜。”
财思天尊至今也不能忘却，那日她推开殿门，便见仍旧跪得笔直的身影。
她不止一次的告诫乃至恐吓他，倘若同这位神祖娘娘有了什么牵扯，可是几辈子都偿还不来的事。
但恕尘绪的神情太过坚毅。
他忍着蚀骨的痛，洗去了至纯的仙骨，最后在堕仙瀑上一跃而下，自此便是千年，恕尘绪寻常瞧着清冷出尘，实则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为了与且音在一起，在人间生生历了九十九道劫。
恕尘绪当真为之历了此般多的劫难，有了这般起因，才有了而今他与且音之间的牵扯。
但强行牵扯了姻缘，他也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
且音面色太过凝重，即便是她们，也鲜少见到她如此正色的神情。
“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们帮忙照顾子献了，”且音唇角复又勾起她们熟悉的淡笑，“子献为我付出良多，我且音也并非草木。”
“话也不能这般说，”太极天尊道，“当初若非是你，仙界又哪里会有渊云，凡间的孤魂，只有被吞噬的命运。”
是她先改变了恕尘绪命运的轨迹。
为将死的孤魂塑造了身躯，教他术法，教他仙界的点点滴滴。
药师天尊抱臂看着她，啧啧道：“缘分这东西实在是奇妙，财思当初叫我看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红丝线，我可看不懂。”
那是人与人之间的纠葛。
“我倒当真不曾想到，你换了个身份，渊云仙尊未能认得出你来，却还是心悦于你。”财思稀奇的看着她。
也不愧是玄女娘娘，谁能有这等手段。
想来渊云此刻内疚极了。
可他哪里知晓，是他的灵魂先于一切认出了且音。
“娘娘，天尊，”哑郎朝着在场众人打手势，“渊云仙尊，此刻在外面候着。”
“让子献进来。”
※※※
昨夜令人难以启齿的梦还在脑海盘桓。
恕尘绪掐着柔软的掌心，神识这才回笼。
在他坐于姽婳身边，静待天尊们开口议事时，却听姽婳笑言：“子献身子可好些了，若是身子不适，定要告诉师尊。”
恕尘绪点头：“多谢师尊挂念，弟子无事。”
“无事吗，那昨夜如何会晕倒在灵池？”
她轻柔的声音却宛若惊雷，在恕尘绪耳边蓦然炸开。
恕尘绪心头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一时间呼吸不得，思考不能。
所以昨夜，师尊来看过他，那为他渡灵气的究竟又是谁？
他今晨醒来便魂不守舍，直至方才才察觉小腹的变化。
此刻已然隆起了弧度。
“以后每三日来寻为师，”且音揉了揉他的发顶，“为师会为你渡灵气。”
第44章
腹中的仙胎似乎是听明白了她的话, 此刻欢快地在恕尘绪的体内荡出一阵阵灵流。
所以，昨夜为他渡灵气的是姽婳。
恕尘绪袖中的手缓缓蜷紧。
他试图用掌心传来的痛意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 是在做梦。
然无济于事。
所以仙胎是吸纳了师尊的灵气, 才能生长的如此之快。
“好郎君，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且音低柔的声音复又响起。
恕尘绪只觉脑海中的这根弦绷得极紧, 只差一点，便会彻底断裂掉。
仙胎不止可以吸纳属于母亲的灵力, 亦可以吸纳与母亲同属性，却比母亲更强劲的力量。
师尊为他渡了灵力，如此，无异于是让仙胎认定了姽婳，将来若是仙胎需要属于母亲的灵气, 他也只能寻师尊。
既然昨夜仙尊来为他输送了灵气，又是否知晓他怀有身孕一事呢, 师尊会愿意代替仙胎母亲之职吗。
心脏似乎是被粗粝的麻绳层层包裹, 勒得他要喘不过气。
让师尊为仙胎输送灵气, 他又一次背叛了且音。
“让师尊担忧了, 弟子无事的。”恕尘绪道。
且音在他的手背上缓慢打着圈，这是她安抚恕尘绪的下意识动作：“无事便好。”
仙胎显然是不赞成他的话。
感受到强大的，属于母亲的力量, 仙胎欢喜地将他交的天翻地覆, 试图以此来提醒父亲, 此刻它也想和母亲亲近。
恕尘绪喉结上下滚了滚，在天尊们商议政事时, 微不可查地往师尊身边挪了挪。
冷淡而清冽的梅香袭来，熟悉的香气足以抚平他心中的焦躁与烦闷。
而在身体上的痛感与难耐得以舒缓后, 那股强烈的内疚再度袭来。
“还待玄女娘娘过目，”财思天尊道，“但玄女娘娘日理万机，自然不会记得此事，诸位多费点心。”
恕尘绪不由得顺着这句话思量着。
三千世界，不会有人没有听说过九天玄女的故事。
在他问起时，师尊曾与他讲过，这位玄女娘娘是如何的神通广大，不过既为神祖，成日忙于三界之事，自然是神龙不见首尾。
否则，每每师尊带他参议天尊们的议事时，又如何不见传闻中的玄女娘娘。
不过玄女娘娘不日当现身的。
众人说是仙界大典，其实神祖却并未规定仅有仙界可参加，以往亦有不少的神魔鬼怪，所以又为三界大典，这等要事，都该有玄女娘娘来坐镇。
莫要说玄女娘娘不理世事，实则神祖什么都知晓，此番神祖坐镇大典，有胆量、一心向道者，亦可上前去请教。
药师天尊便是在数百万年前的大殿擢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