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音颔首:“大典备好了?”
“半月后,为三界大典。”
※※※
拜别了姽婳,恕尘绪的青鸾方至灵云峰,便瞧见了月白。
她像是在此等候他了。
恕尘绪:“青鸾,停下。”
月白着了一身淡青的弟子服,正立于那棵古树下等他。
待青鸾落地停稳,月白一脸正色的,将手中的东西捧到了他的面前:“仙尊久等了,这是您当初派我去寻的东西。”
恕尘绪颔首,接过那一沓泛黄的古籍:“有劳你。”
此话一出,月白的神色怔了一下,随后慌忙道:“仙尊言重了,能为仙尊做事,是月白有幸。”
她也失了寻常那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正望着恕尘绪。
恕尘绪垂眸翻阅着古籍——这本医术上记载了许多疑难杂症,手中这本已是绝迹。
翻阅至“郎君有孕”时,恕尘绪神色一滞,当即将古籍合上。
他初次有孕,亦不知晓像他这样的情形应当如何破局,
“仙尊若是需要,随时唤我便是。”月白依依不舍的看着他。
海棠水榭。
恕尘绪望着空荡而幽深的柜子,握着桌角的手紧了又紧。
薛礼荷的《杂症集》里,详细记载了没有妻主的郎君,在孕期会产生怎样的状况。
起初是仙胎不稳,随时有小产的风险。
恕尘绪只手轻轻覆在小腹上,薄唇微抿。
而在小腹隆起后,则会出现频繁胎动的状况,这代表着仙胎的不安,此时,没有妻主的郎君极有可能出现焦躁不安、堆积柔软衣物的现象,此等行为,亦被成为“筑巢”。
像孕期的雄兽一般,他们通常会将柔软干燥的杂草铺好,提前备好将来需要的东西。
干燥的杂草能为新生的幼崽保证温暖,雄兽会尽可能将幼崽所需提前备好。
而没有妻主的郎君,则会在显怀后出现同等状况。
恕尘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难怪他前些时日,控制不住的将衣物堆积在一处,并想要躲进眼前的柜子里。
雄兽会提前找好安全的地方,在他看来,衣柜算是安全而隐蔽了。
缓解此等症状的方法,是汲取大量强者的灵气,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且音,抱歉……”
恕尘绪低幽的喃喃。
他不想背叛且音,但他却想保住两人的血脉。
彼时,温润的白玉子被柔软指尖操控着,在棋盘中落定。
“和你下棋实在无趣,”药师天尊皱着眉头,随后撤了自己新落下的几个棋子,重新堵在且音的方向,“渊云身子不好,你也多关注着些。”
且音啧道:“臭棋篓子。”
薛礼荷这臭棋篓子脾气百万年也不曾改过,且音也不与她计较,悔棋千万次也没见薛礼荷赢过她一次。
薛礼荷顿了顿,道:“苍缈当初对他下手,即便是我,也不能干涉。”
恕尘绪如今身子孱弱,也有蛊虫的原因。
“我知晓,”且音掀起眼睫看她,“你是不是满了我什么事?”
薛礼荷今日有些不同寻常,她不是一个善于掩饰心思的人。
薛礼荷抿了一口清茶:“或许你当去探望一下你那位小郎君。”
药师天尊生就一双慧眼,无需把脉,无需铺开神识,但一眼便能知晓眼前之人的身子究竟如何。
听薛礼荷这般道,且音长眉微蹙。
若是小事,薛礼荷不会如此的,她自然而然便想到恕尘绪如今是否还有什么疑难杂症。
“天尊,殿外有人求见。”
且音不曾抬眸,随意道:“让她进来。”
能找到这儿来的,多是她的授意。
不多时,正殿走来一个身子娉婷的女娘,只是女娘的服饰花纹不似仙界。
“主人。”
来人正是圆圆。
此刻的圆圆早已不是玩偶的形态,这具经且音手的肉身格外精致,瞧上去娇憨又可爱。
“将他送回去?”且音拾着棋盘中的黑子,慢声道。
自她回到熟悉感,圆圆也跟着一同下来了,此刻被她派去了恕尘绪的身边。
这样以来,一旦恕尘绪出了海棠水榭,她便第一时间知晓恕尘绪的动向。
妫圆应:“是,仙尊在回水榭之前,还见了一人,圆圆看不清仙尊收了什么东西,兴许是一本书,或是一沓信纸的。”
且音眉头微扬:“是吗……”
据她所知,恕尘绪并不喜欢同旁人交集过多,离人宗有不少弟子倾慕他,也有不少弟子赠与他东西,但恕尘绪都不曾收下,向来都是那副疏离的模样。
而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居然有弟子能令恕尘绪驻足。
“圆圆看得清楚,那人应当是,风云峰的弟子。”
风云峰,苍缈的弟子。
“可是悦文?”且音偏头道。
妫圆道:“是月白。”
且音情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头。
月白那小女的心思昭然若揭,且音不知晓恕尘绪究竟明不明白她的心思,可细想来,恕尘绪那般单纯的人,想来不曾看清楚月白那些弯弯绕绕的。
月白平日里表现的自傲,享受被师妹师弟们捧着吹嘘的感觉,格外想引起旁人的注意。
当初她便得知,月白这样自满的人,背地里却为恕尘绪写了一指厚的情书。
难不成今日,她总算是要将心意说出口了吗。
且音敛下长睫,缓慢捻着指尖的玉子。
薛礼荷乜她:“我说,玄女娘娘,这局棋也没必要下下去了,既然这边有事,玄女娘娘还是快些去看看为好啊。”
天知晓她有多不情愿与且音下棋。
每次都被她杀个片甲不留不说,且音的言语嘲讽更能使她额角狂跳。
薛礼荷的棋艺极差,每每都是被且音强行拉着来上几局,她成日里都将时间用在研究疑难杂症之上,哪儿像且音一般,有如此多的闲暇时间下下棋,逗逗徒弟。
“这局不要动,”且音起身,听她如此说,回头看向薛礼荷,“待我回来,继续。”
言毕,且音抬手走进一道光华中,瞬间消失不见。
海棠水榭。
漆黑,好似被困兽吞入腹中。
伸手不见五指带来的憋闷感铺天盖地朝他而来,失去光明带来的恐惧叫人无法呼吸。
恕尘绪低喘着、蜷缩着,抱紧了自己。
柜子并不小,但他环着曲起的双腿坐在一角,努力将自己收得更紧。
“……没事了,没事了。”他颤声喃喃道。
腹内的仙胎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疲累与恐惧,此刻也渐渐消停下来。
方才他不知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恕尘绪在有孕后,总是能格外敏锐地察觉到四周的威胁,若是放在先前,他定然不会躲起来的,但仙胎的反应异常剧烈。
恕尘绪努力控制着自己,却仍旧被恐惧吞噬。
他好似又回到了还是皇子的时候。
“母亲,枳儿知错了,母皇!”
孔武有力的女卫一左一右将他架起,少年惊恐的瞪大了双眸,哀求着高位上面容冷峻的女人。
可任他如何哭求,上首女帝都不曾心软半分。
“朕说过多少次了,要你乖乖听话,每日只许安心学习琴棋书画,”女人愠怒的声音响起,“可你却同公主们去了马场,真是丢了皇家的颜面。”
“带下去,严加看管。”
恕尘绪清楚的记得,那日他被关在了狭小的,幽黑的耳房。
那是奴才们居住的地方。
他空有长皇子的虚名,那些奴才们都是看脸色行事的,没少在母皇的吩咐下磋磨他。
“陛下,莫要为了枳儿气坏了身子,臣侍会好生教育他的。”
“朕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儿郎!”
“都是臣侍的不是……”
他自小便不得母皇喜爱,父君亦是如此,他作为代国的长皇子,却受尽了虐待,从不曾像皇姐皇妹们一般。
恕尘绪无数次想,为什么他不是女孩儿。
因为不是女孩儿,所以要被困在殿中,日复一日的学习琴棋书画,因为不是女孩儿,所以不得母皇和父君的重视,唯一的价值便是将来和亲,因为是女孩儿,所以不能和皇妹们一起,没有骑马和游玩的资格。
“长皇子殿下,您到底也是个儿郎,便别想着折腾那些了。”
嬷嬷劝道。
即便他犯了极小极小的一件错事,母皇都会派人将他关到暗无天日的耳房,有时就连恕尘绪也不明白,当真是他做错了吗,还是说,只是因为母皇不喜他。